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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深宮情闌珊

  寧榮街,伯爵府,賈琮院。

  賈琮聽了平兒的話,事情涉及到元春,並且還是三年一次,他大概也就猜到是什麼事。

  問道:「平兒姐姐說的這事大姐姐有關,是否就是宮中三年一次選秀和封嬪。」

  平兒回道:「三爺猜得沒錯,正是這樁事情,當初老太太讓大姑娘入宮,不外乎是希望能得沐聖恩,為賈家多一層根底。

  二太太對此事很是看重,自從大姑娘入宮後,每到三年之期,二太太都會花費銀子打點宮中各處,希望能給大姑娘謀個前程。

  這事每年都從公中支出銀兩,只是往年都只三千兩數目,其中一千兩給大姑娘自己支用,添補用物或賞人。

  從大姑娘入宮那年開始,到今年已經第四個三年之期,只是前幾次用了不少人情和銀子,都沒有著落罷了。

  今年支銀數額有些大,估計是大姑娘年歲漸大,二太太心中有些著急了……。」

  

  ……

  賈琮聽了平兒一番話,不禁皺起眉頭,他曾入宮和元春見面交談,彼此言語相處十分默契。

  這位家中大姐姐品貌出眾,內秀睿智,是個十分出色的女子。

  她和寶玉雖是同胞姐弟,卻是天壤之別的兩人。

  寶玉雖為男子,卻毫無擔當,只知一味在內宅浪蕩混世。

  元春雖為女子,卻小小年紀入宮,肩上背著護佑賈家滿門富貴的擔子,讓賈琮心中生出許多感慨和憐憫。

  這幾年賈琮入宮和元春兩次相處,雖然元春沒有明說,但從隻言片語之間,賈琮能清晰感受到,元春對深陷宮中的無助和厭惡。

  她只不過是為承當家族義務,強自壓抑忍耐漫長的深宮歲月。

  在賈琮看來,元春美貌智慧,出身高貴,具備一個女子搏取聖寵的所有資本。

  但是,在正常情形之下,賈家就算往宮中填入金山銀海,只怕也是無法如願的。

  因為,嘉昭帝自登基以來,便隱然站在四王八公對立面,對這些依仗上皇的世傳老勛,極盡打壓削弱之能事。

  他怎麼可能讓嫡出榮國府的元春,在後宮攀上妃嬪高位,為四王八公等舊勛壯大威勢。

  元春入宮已第九個年頭,卻依舊被冷落閒置,毫無所成,便是最好的證明。

  即便是前世,元春也是在入宮蹉跎多年之後,毫無預兆的突然晉升賢德妃,其中原由一向眾說紛紜。

  但是元春封妃之後不久,便突然暴斃宮中,賈家東西兩府隨著元春的過世,也頃刻間大廈傾倒。

  這其中原因,沒有確鑿明確的實證,賈琮也不會去做可笑的揣測。

  但有一點卻非常明顯,元春日後受寵封妃,只讓賈家出現烈火烹油的短暫榮華假象,最終卻成為賈家一敗塗地的誘因。

  ……

  賈琮倒不是捨不得四千兩銀子,但這筆銀子的用途,委實有些噁心。

  王夫人在二房成為旁支偏門,黜落嫡正,心有不甘,意圖孤注一擲,想要賣親生女兒,以博取翻身富貴。

  更不用說這樣的做法,完全悖逆了元春心中本意。

  如今賈琮承襲榮國世爵,即為榮國府家主,榮國府一切對外經事,都和他逃脫不了干係。

  榮國府公中提取銀子,用於為元春謀畫在後宮上位,在外人看來,必是自己這位家主首肯之事。

  以中車司無孔不入的本領,這種事情絕瞞不過皇帝的耳目。

  當年自己還是秀才之身,就被皇帝賜予官身,之後一戰封爵,如今更是賜一體雙爵之榮。

  即便嘉昭帝這番作為,有他自己的利益和打算,但對自己卻是實打實的恩遇。

  自己已受如此勳爵富貴,難道還要貪心不足,劃撥銀錢,賄賂後宮,意圖為賈家女謀取龍寵,蠱惑君王……。

  以嘉昭帝謀深疑重的性情,難道他還看不出賈家這點伎倆?

  原先賈家頹廢,無可頂立門戶的人才,做出這樣的蠅營狗苟之舉,嘉昭帝可能不屑一顧。

  可如今自己聲名赫赫,承襲東西兩府,世人矚目。

  如果再做出這樣的手段,必定觸逆聖心,班門弄斧,玩火自焚。

  所以,不管於公於私,這筆銀子都不能從榮國府公中出去……。


  ……

  平兒見賈琮皺眉思索,便猜到他對此事有所疑慮,也不打擾他,只是在一邊靜靜等著。

  賈琮說道:「平兒姐姐,當初大姐姐是因賢孝才德,被選入宮中做女史,是為宮中女官,她不是秀女,更不是宮女。

  照例是不在聖上遴選充實後宮之列,賈家每三年都花這筆冤枉銀子,未免有些刻舟求劍。」

  平兒說道:「三爺說得沒錯,大姑娘入宮是做女官,並不在選秀之列,但因宮中有女官受寵封妃的先例,所以往年家中才有這念想。」

  賈琮說道:「大姐姐為了家中富貴長久,年幼入宮,遠離親眷,頗為不易。

  如今她在宮中已耽擱九載年華,是否還要終生如此,總要大姐姐自己願意,我們不好自說自話。

  如今我承襲世爵,頂門立戶,守護家業,自然是我這個男兒去操勞打拼。

  沒有讓個女兒家耗費青春,離家背親,拿性命姻緣去換富貴的道理。

  你傳話給二嫂,此事不太妥當,這筆銀子暫不得從公提出,太太要是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我會和老爺分說其中緣由。」

  平兒聽了他這話,芳心一陣激盪暈眩,俏臉生出紅暈,雙眸閃閃發亮。

  心中只想著府上這些年的事,老太太和太太只想拿大姑娘的青春美貌,去換賈家的榮華富貴,即便是老爺也沒多說什麼。

  家中那個爺們,能像三爺這麼有志氣,榮華富貴男兒自取,不願讓大姑娘用終生去換。

  自己能跟這樣的爺們,這輩子也不虧了……。

  但平兒心中有些擔憂,王熙鳳將她許給賈琮,是她最得意之事,雖眼下還沒入房,卻已將賈琮視為一生良人。

  自然不希望他受半點損害,或遇到什麼為難尷尬。

  她略微想了想,說道:「三爺,太太是拿了往年舊例來說此事,三爺的意思我會告知奶奶,就說年節耗費過大,公中暫無餘銀支取。

  說不得太太也就死心了,若太太再放不開這事,三爺再出來說話不遲。

  這也省得三爺太早出面,太太又去找老太太,一家子又生出些不是,節外生枝起來,反倒是不美。」

  ……

  其實賈琮並不擔心王夫人生出么蛾子,如今他是榮國正溯家主,自己有本事根底,維持東西兩府的家業,不需借用他人之力維持富貴。

  王夫人的二房如今是偏支旁門,沒道理拿公中的銀子,去搏她二房偏支的富貴,宗法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腳。

  不過平兒一番思慮,卻是一心為自己著想,賈琮自然不會駁了她的好意。

  笑道:「還是平兒姐姐想的周到,就按你的意思辦。」

  等到平兒走後,賈琮想了想,執筆寫了一份簡訊,拿了信封裝好。

  說道:「芷芍,你幫我給二姐姐帶話,讓她幫我準備一份年禮,不需貴重,家常便好,明日我會同書信一起,送入宮門給大姐姐。」

  ……

  榮國府,鳳姐院。

  正屋南窗下,暖炕上鋪著大紅氈條,鳳姐正坐在炕上,背後枕著鎖子錦靠背,正在和五兒說府上的雜事。

  平兒進來將方才賈琮一番話轉述,一旁的五兒聽了笑意盈盈。

  王熙鳳聽了這番話,也是雙眼發亮,說道:「琮兄弟這話極在理。

  也怪不得琮兄弟能在外頭闖出這麼大陣仗,這才是男兒頂門立戶的模樣!

  當年老太爺過世後,家中大老爺和二老爺,分別承襲家業。

  老太爺可是賈家最出色人物,硬生生憑自己立下的戰功,保住祖宗的爵位不降等承襲,榮國府才多做了一代國公。

  寧國府太爺比這邊就遜色了一籌,只降等承襲了一等將軍。

  但是到了大老爺和二老爺一輩,他們都沒有太爺的能為,老太太才想著讓大妹妹入宮,給賈家搏一份機緣。

  我雖沒見過老太爺的樣子,但他的事跡未出閣前就常聽說,賈家這麼多子弟,倒是琮兄弟的本事,真有老太爺當年的風範。

  如今他承襲家業,以他的能為足夠保住家門富貴,自然不用大妹妹再在宮中苦熬。

  說起來大妹妹也是可憐勁,我雖沒見過,但據說也是生得一等一的品貌,極其得老太太歡心。


  老太太從小就是帶在身邊養大,當年老太太怎麼寵林妹妹的娘,後來便是怎麼寵著她。

  她如不是早早入宮,必定會像林妹妹的娘親一樣,覓得佳婿,金尊玉貴,十里紅妝的出嫁。

  如今卻是宮中熬大了年歲,將來即便出宮,要是論起婚嫁,也是難了的局,也真是作孽。」

  平兒笑道:「奶奶倒是不用這麼想,將來大姑娘真回家了,憑著賈家門第,還有三爺的威名,給大姑娘找個好歸宿,必定是可以的。」

  王熙鳳說道:「如今說這些都早了些,雖我和三弟想的一樣,不用大妹妹再為家裡爭前程富貴。

  但太太心裡卻不會這麼想,自從二房搬進東路院,太太心裡疙瘩也就長得更深了。

  她現在必定全指望這個女兒,總要用盡手段,讓大妹妹在宮中得了聖寵,二房才能翻身體面。

  所以,這四千兩銀子,沒那麼好糊弄過去,要是牽扯上老太太,家裡說不得要打幾次擂台呢。

  眼下只能先用存銀不足搪塞過去……。」

  ……

  大周宮城,鳳藻宮,女史官廨院落。

  這處院落臨近鳳藻宮,地處僻靜,院中只有一間正屋,是元春處理宮務的場所,旁邊還有兩間廂房,是元春和抱琴的居室。

  正房書案上堆積數摞公文,元春正坐在那裡翻閱宮務文書,並不時用毛筆摘錄批註。

  雖然時在殘冬,天氣酷寒未消,但正屋中被抱琴點了兩個熏籠,用的是皇后撥賜的上等紅泥炭,將整個房間蒸得溫和如春。

  元春穿紅綾合領對襟大袖袍衫,下身一條素色百褶裙,頭上未帶女史瞿冠,滿頭秀髮只是簡單盤成髮髻,插了只點翠鑲藍步搖鳳釵。

  陽光從窗欞照入,映照在她身上,更顯膚若凝脂,俊臉生暈,明眸柔如水杏,唇紅似含丹朱,眉宇間蘊著清雅如蘭的書卷氣。

  她批註過幾份宮務文書,突然有些心不在焉,意興闌珊的放下毛筆,想起昨日母親讓人傳入宮中的口信。

  那口信還是舅舅王子騰,找了認識的宮人,使了一些銀子,才輾轉傳給自己。

  自己那舅舅官居京營節度使,這些小道能為,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元春收到母親的口信,心中卻是悶悶不樂。

  那口信只是說:今歲是福運之年,家中對她深為牽掛,時時為她祈願打算,讓她專心任事,不負聖恩云云。

  但是知母莫若女,母親所謂的福運之年,不就是說今年是三年待選之期,為她祈願打算,不過是像往年那樣,花銀子為她走門路……。

  在這段口信之中,元春能聽出母親炙熱的期望,這讓她心中十分不適。

  ……

  元春當年因賢孝才德,被選入宮中做女史,賈母等人都覺得是極其榮耀體面之事,甚至做起皇親國戚的美夢。

  她們必定想不到,自己金尊玉貴的嫡長孫女,在宮中只是住在這樣孤清冷漠的院子,身邊也只有一個隨身的抱琴服侍。

  在賈家人眼中,一個宮中女史,便是極大體面,其實在宮中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女官。

  在大內之中,又有多少像元春這樣的女子,常年累月虛耗青春,最終結局便是年老出宮,無人問津,窘迫過完一生。

  其實這幾年元春在宮中的日子,已比前幾年好了許多。

  隨著賈琮科場得意,屢建功勳,加官封爵,日益得到嘉昭帝重用,元春在宮中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皇后作為六宮之主,為皇帝籠絡臣子也是應有之事,因此作為鳳藻宮女史的元春,這兩年也很得皇后看重。

  每年的節慶,元春都會得到皇后不少賞賜,雖然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卻也讓元春在宮中聲勢漸長,令人不敢小覷。

  去年除夕之夜,太上皇和太后循例大賞宮中品秩嬪妃女官,元春還得兩位貴人額外賞賜,也算是對賈琮賜婚奪撤的推恩。

  元春雖然人在深宮,音信閉塞,無法和家人得見。

  但隨著自己在宮中地位的變化,也讓她深深感受,自己那位堂弟是何等卓絕,能令得宮中諸位貴人都對自己另眼相看。

  ……

  她當年進宮剛過豆蔻之年,雖出身世家大族,但入得深宮難回頭,一言一行,一時一事,如履薄冰,都要靠自己把持獨行。


  其中艱辛和彷徨,絕不是賈母、王夫人之流,臆想身為宮中女史的體面風光。

  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在艱難蹣跚,夜半深沉之時,常會因彷徨無依,淚濕枕裳。

  直到賈琮在賈家奇勢崛起,文武雙得,光彩耀眼,簡在帝心,讓她這個久棄宮中的賈家女,一夜之間便得到了依靠。

  她雖和賈琮在宮中只見過兩面,有過不到一個時辰的相談,但是期間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元春都銘記心中。

  這位堂弟雖不常見,但給她帶了太多驚喜,如今也成了她內心安定和寄託的來源。

  只是她的這位琮弟能為再大,只怕也阻止不了母親意圖謀劃之事,而且這件事還有舅舅王子騰的籌謀臂助。

  因為母親的口信,便是他設法傳入宮中……。

  ……

  正當元春心情有些沉鬱不寧,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走到正屋門口,看到丫鬟抱琴帶著兩個內侍,抬著一個箱籠進了院子。

  其中一個是內侍小富子,經常在自己跟前走動辦事,當年賈琮第一次進宮,小富子還在跟前服侍過。

  抱琴巧笑嫣然,玉顏更增俏麗,說道:「姑娘,今日三爺託了乾陽宮值守袁公公說項,給姑娘送來一箱年禮,還有一份書信。

  上回在宮中見面,都過去大半年了,虧他記得還有姑娘這位堂姐,還巴巴托人送年禮進來。」

  元春方才因母親的打算,心情很是沉鬱難受,聽到賈琮送年禮進來,心情一下變得暢亮起來。

  她心情暢快之下,隨口打趣起抱琴:「琮弟給我送年禮,怎麼你比我還高興呢。」

  抱琴被元春說破心思,俏臉一陣紅暈,突然想起那年在宮中,她為賈琮脫衣穿戴蟒袍之事,一顆心忍不住微微熏然。

  元春讓兩個小黃門將箱子抬進主屋,又讓抱琴去了碎銀打賞。

  等抱琴將人送出院門,元春才打開箱子。

  見裡面的年禮之物,都是日常得用之物。

  上等的胭脂水粉,精緻的蘇繡綢緞,各色工繡汗巾子,檀香摺扇,蘇杭紙傘、還有鑫春號出的香水、香皂、牙膏、牙刷等新奇之物。

  元春心思精明,賈琮將這箱年禮,托乾陽宮值守袁競送入宮中,便是沒打算瞞著嘉昭帝,其中必有深意……。

  但是元春的心思並沒在這點思慮上,也沒在一箱子琳琅滿目的禮品上,她的注意力都在箱中那份賈琮寫的書信。

  她有些急切的拿起書信,拆開信封,展開信箋,只是看了一眼,便覺得心中震顫,一雙明眸便瞬間紅潤……。(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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