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玄金
「我聽說你在上院福地待不了許久?」
靈田谷中,郭宏一如既往從西峰月照潭取水來到,布氣施法,細密水珠如霧潑灑,讓園內草木雨露均沾。做完這些,天色微亮,又順便幫杜三才拾掇生藥。
聽到杜三才的話,郭宏對他的消息靈通不覺意外,只是笑了笑,回答說:「南邊白衣教鬧事,何長老讓我明年開春幫他募集錢糧兵馬。」
「何匡自以為是,但他使喚不了你,這是山主的安排。」杜三才抬眼掃視,郭宏為了方便勞作,將那件廣袖青衣隨便掛在一旁竹柵,上院弟子的身份,對他而言仿佛毫不緊要。
「山主深謀遠慮嘛。」郭宏又說:「而且成天待在上院,清靜是清靜了,卻容易將人養廢了,我還是習慣在外面歷練。」
郭宏已經在上院福地待了一段時日,親身領略過仙家福地的玄妙,那種身心俱安、燕處超然的感受,著實能讓人忘卻煩惱。
而且福地之中沒有酒肉,渴飲靈泉、飢餐蜜餌,讓腑臟氣機為之一清,慾念也大為減緩。
即便郭宏根骨資質不佳,但身處上院福地時,吐納調息、涵養元氣,也能感受到百骸氣暢、諸竅齊開。存思靈台赤符,光明煥發更勝往昔,修為法力精進不少。
不過郭宏也發現了,上院福地這種直達身心的清靜超脫,久而久之容易消磨人的爭鬥心。
往好了說,爭鬥心太盛,徒增戾禍,敗壞善功,於清靜無為的仙家大道,沒有益處。
可是往壞了說,久處福地,身心安逸、忘卻紛爭,真遇到劇烈衝突,恐怕會變得不知應對。
如果外界僅僅是尋常水火之災、兵禍凶年,修道之人大不了封山閉洞,徹底斷絕往來,過個幾年,外界風波自然平息。哪怕有妖邪來犯,憑藉經營多年的禁製法術,自保不成問題。
可現在郭宏要面對的,是即將天翻地覆的大災劫,上院福地本身甚至不能算是避難所,根本容不得他安心清修。
郭宏隱約有了一絲感悟,興許不能安心清修,深陷紛爭不得解脫,這才是修道之人的下元末劫。
但有一說一,郭宏並不排斥這樣的世道,只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杜三才思量片刻,默然不語,轉身入屋,片刻後拿著一件東西出來,隨手扔給郭宏。
「這是何物?」郭宏一把接住,瞧見是一塊比拳頭略大的黑色石頭,表面滿布小孔凹陷,觸感粗糙,分量極為沉重。
「玄金。」杜三才解釋說:「此物乃是五金之英,蘊含一縷先天水象,是鑄煉飛劍的第一等材質。」
郭宏不禁變色:「這是給我的?會不會太貴重了?」
「再好的材料,也要煉成飛劍才有用,否則就是一塊壓缸的石頭。」杜三才臉色平淡:「當年為了爭奪這塊玄金,清都觀、滄浪門、三鼎派這些二三流的宗門一擁而上,結果把門內精英全搭進去了,徹底斷了傳承。」
郭宏表情複雜,他看著手中這塊不起眼的黑色石頭,不知杜三才一路上要殺多少人才能將其奪得。
「可是我還未學會飛劍之法。」郭宏非是謙遜客套,什麼東西能要、什麼不能要,他心裡還是有桿秤的。
「你已經開始學了。」
杜三才抬起一根手指,遙遙一點,玄金表面靈光一閃,忽有一圈水波漣漪向外展開。
郭宏近在咫尺,被水波所罩,覺得自己置身水中,但呼吸如常,可手腳身軀好像被水體阻礙,活動起來頗為遲滯。
「玄金乃金中之水,能順勢而變。」
杜三才指頭一晃,不妨礙呼吸的水波捲起旋渦,郭宏感覺身子被外力晃動,連忙沉腰定氣,以免被掀翻倒地。
「但滔滔洪波,本身亦成大勢,可摧破堤岸,變陸為澤。」
言罷,杜三才指頭虛引,水波擴散開來,郭宏周身一松,可他隨即感應到一股強力衝擊,朝周圍席捲。
不過杜三才施展法力精妙入微,沒有破壞附近一草一木,只是輕輕掠過,又旋即收斂。
郭宏悟性奇高,杜三才這兩下便讓他明白過來,自己這段日子打水澆水,就是在為驅使玄金物性妙用打下基礎。
「用玄金煉成的飛劍,斷然不能只憑鋒銳對敵,恰恰要尋得水性潤下、守柔蓄勢之妙。」杜三才解釋說:「江河波濤滾滾不絕,這才是你將來要領悟的劍意。」
「我明白了。」
郭宏沒再拒絕,杜三才並不是簡單將這塊玄金送給他,而是寄託了自己在道法劍術上的深刻見解,這便是「真傳」。
「這塊玄金想要煉成飛劍,並非朝夕之功。」杜三才繼續說:「等下我傳你一門人劍互煉的吐納法,既能煉化玄金,也能助你感應物性。
「但你要記住,頭一年裡,此法一日不可中斷,否則便要從頭來過。只有等玄金感應人身周天變化,彼此氣機物性交纏一體,才能養就劍胎。」
飛劍與尋常法器不同,並非單純祭煉法術妙用便算成功,而往往講究人劍合一,彼此氣機貫通,甚至不拘泥於飛劍之形。
而那些真正的劍仙,則是煉劍成光、成氣,飛劍形質徹底化盡,張口一吐,便是劍氣劍光,能殺敵梟首於百里之外。
所以煉劍即是煉人,將玄金煉成與己身氣機相通的劍胎,不過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按照杜三才自己的說法,他離著劍仙成就尚有一步之遙,可過去恰恰是過分依賴飛劍的殺伐之功,心處旁門,缺了那份清靜通明的心境,始終沒法煉化形質,一步之遙、頓成天塹。
「其實我不太明白。」郭宏得了玄金,內心反倒沒有那種激烈的喜悅,而是多了一股沉甸甸的感受:「師兄你為何要將玄金託付給我?明明以你的修為,憑此物煉成的飛劍,定然鋒芒無雙。」
「心境不全,劍意凋零,再好的金鐵,也鍛不成劍。」杜三才嘆了一口氣:「我如今不過是苟延殘喘,而你是新出爐的鐵坯,合該敲打琢磨,方能成就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