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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來訪

  崇禎十七年(1644年)十二月十七日深夜,某地深山當中。

  時值寒冬臘月,大雪紛紛,千鳥飛絕,萬徑人滅,萬籟俱寂。

  「咯吱,咯吱」層層密林中間,一隊身著黑衣斗笠的人踩著嫩雪走在山道上,手中擎著的火把散發出橘黃色的暖光,將積雪照得晶瑩透亮,但很快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了。

  領頭的是一位鬚髮盡白的老道士,所披道袍早已被雪水打濕。就那麼沉默地又走了兩個時辰後,他停在了一條青石道前,青石板路通往山上,渺然難見盡頭。路旁的石頭上赫然刻著一個醒目的八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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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貧道只能恭送各位到這裡了,委託我們修築的卦室和通往秘地的道路前些時日剛剛完工。對於先天八卦之事,我們天師洞不便再插手,接下來的這路,還請各位自己走吧。天下蒼生百姓,都在諸君腳下了。」說完對眾人深深一揖。

  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走到隊伍前面,取下了落滿雪的斗笠,目光如炬,沿著石徑望去,小路的盡頭消失在無盡的黑夜裡,面前只剩下他呼出的白氣。

  只見他對老道士點了點頭,朝身後的隊伍揮一揮手。停滯許久的隊伍再次緩緩移動起來,身著黑衣的他們一個個消失在了路盡頭的黑暗中,只剩下老道士佇立在茫茫大雪中,仿佛一座千年未朽的雕塑。

  宣統三年(1911年)十月五日,武昌城。

  袁子銘剛剛下了渡輪,便有一陣陰風襲來,使得他不禁拉了拉自己的領口。摸了摸背囊里的幾兩銀子,便向城裡走去,不時打量一下街上提著長槍的官府巡捕,看著他們大貼告示,說要「緝拿謀反逆賊,維穩大清江山」便加快了腳步。

  隨從福喜跟上來:「少爺,這可就到了武昌了,等會到了地方,不知許老爺可會……」

  「此處人多耳雜,莫要再說,當心走漏了風聲。」袁子銘看看街邊一個個賊眉鼠眼不懷好意的乞丐和流氓,好像從當中就會蹦出來幾個特務一般,連忙喝止住了自家小僕,二人不再言語,加快步伐向城裡走去。

  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二人來到了一處繁華街口,面前正是一家金碧輝煌的當鋪,上面懸掛紅木招牌赫然書有四個錫金大字「許記當鋪」。二人沒有過多停留,緩步走入店中,眼見之處多是隨珠和璧,金瓷琉璃,好不耀眼。

  福喜湊到袁子銘耳朵前低聲道:「少爺,以前我只是聽說許家富甲一方,今日一見,才知小奴我真是孤陋寡聞吶!」

  袁子銘淡然一笑道:「你沒見識的可多著呢,許家世代經營於此,這九省通衢之地,多少年來無數客商南來北往,就是雁過留毛也夠殷富無比了。但這碗飯可不是誰都能吃到的,來來往往的商人多,騙子也多。在這兒做當鋪生意,一不小心收了假貨贗品,連帶著放的銀票也消失無蹤,到時候虧的血本無歸,可是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多虧了許家的家傳本領,才能在這行里如魚得水,多少年也沒見有人能超過他們的。」

  福喜連忙說:「那看來我們是來對地方找對人了啊,老爺說的果然沒錯。」

  袁子銘點點頭,不再言語。當鋪里,一個渾身綾羅綢緞的老爺卻帶著一頂西式小禮帽,看起來頗為不搭。旁邊的僕人手裡捧著一個黑漆木盒,雕花十分精美,盒子裡是一個亮麗的粉花瓷瓶,見之令人炫目。

  老爺對櫃檯里一位穿著長袍書生模樣的人不緊不慢地說到:「許公子,你要知道,我這寶貝可是乾隆年間宮裡的用具,當年高宗皇帝都對它愛不釋手。最後因為我家祖上侍奉有功才賜給了我家祖上,歷經三代才到我手中。如今我南下採辦藥材,剛好聽說今年砂仁和陽春砂大豐收,我就想趁此機會多收一些,無奈所帶黃白有限,多收不能,只好拿我這家傳的寶貝來貴鋪換點銀子,待到明年開春我將藥物賣盡,自然將本錢跟利息一併奉上,你看可好?」

  福喜悄悄對袁子銘說道:「那邊斯文模樣的那個是不是就是許家的大少爺了?怎麼打扮的這般寒酸,好生奇怪!」

  袁子銘點點頭:「看他舉止氣質,應該是了。不過我也未曾見過,只是聽父親提到過,說許家的大公子一表人才,灑脫不羈,是個難當世得的才俊。」

  只見那書生哈哈笑道:「胡老闆好生大氣!好生雅興!如此寶貝竟然都捨得拿出來讓小生觀摩,若是肯賞臉把這寶物暫存在我寒鋪,小生定當將其供奉起來,日日拂拭,時時觀摩,就等胡老闆滿載而歸,方不負胡老闆的一片惜寶之心啊。」

  那老爺臉上也擠出一縫笑容,摸摸鬍子說道:「那許少爺就給我這寶貝開個價錢吧,整個武昌城裡都說你們家的當鋪最良心,我在京師都曾有所耳聞。從京師大老遠的跑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也只好找你們家做買賣了。」


  聽完這話,許公子笑而不語,緩緩伸出了三個手指,懸在空中如同一炷燒了一半的爐香。

  胡老闆哈哈大笑:「好!好!好!果然識貨!三千兩白銀來抵押我這寶貝也算是值了。有了這些銀子我可就不愁今年的採藥之事了。」說罷便拿出紙筆就要開寫當票,順便使喚僕人把木盒擺到櫃檯上。

  許公子卻搖了搖頭,依然不說話伸著手指。

  見到此情此景,胡老闆倒是疑惑起來了:「不是三千兩銀子?許公子這意思是……」

  許公子微微一笑,嘴裡悠悠飄出幾個字:「三兩銀子」

  胡老闆難以置信的大叫道:「許公子,你莫不是在說笑吧?我這如此寶貝,怎麼可能就值三兩銀子?」

  許公子把頭扭過去,瞥他一眼,手收回來一甩,袖子帶起一陣風,吹的紙票微移:「怎麼不值?這木盒一兩,瓷器一兩,再加上胡老闆你的人情一兩,三兩銀子足矣!就這個價錢,還請胡老闆多多考慮。」

  胡老闆氣得嘴唇直發抖,臉色紫漲得如同豬肝一般,小眼一瞪惡狠狠說道:「有眼無珠的傢伙,虧了你們家當鋪名聲這麼好,我看也是虛偽狡詐之徒。給你好臉你不要,將來可別後悔,我們走!」手一揮帶著僕從從袁子銘二人身邊氣沖沖踏出了當鋪。許公子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簡簡單單道一句「慢走不送」就任由他們去了。

  眼看許公子好不容易清閒下來,袁子銘和福喜連忙來到櫃檯前。許公子手捧一本《詩選》,頭也不抬地說道:「許氏當鋪,放錢押物;若覺不公,請往他處。二位有何貴幹?」

  袁子銘看了看他這一身粗布棉袍,笑道:「沒想到堂堂許家的大公子竟然這般打扮,在這般華貴的當鋪中可是顯得十分脫俗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家的窮秀才幫工來了。」

  許公子依舊不抬頭,聲音卻十分有力:「一,許家規矩:當鋪只得由族內子女親自把管,不得假手於人,自然不會有幫工在此;二,雖然此處滿屋珍寶,但大多物各有主,我們只是負責代管保存,寶物即使價值連城也非我之所有。三,即使最後變成了我自己的寶貝,依然是身外之物,無法時刻與我相伴。唯有這一身棉袍自我讀書時起便穿著在身,日夜與我肌膚相親,其中感情,遠非這些寶物可比。因此對我來說,這些寶物不及我這一身棉袍萬分之一珍貴。」說完抬眼看了看二人,下了逐客令:「二位可還有其他事要做?若無要緊事物還請移步門外,小店恕不奉陪。」說完又把視線移到書上。

  面對這一番冒犯話語,福喜急忙要上去理論個高下,袁子銘卻一點也不在意,伸手攔住自家小僕,神色未改,不緊不慢地問道:「剛剛那位老爺我看也頗有家資,拿出如此寶物來貴鋪典押,仁兄你不僅不和他作買賣,還戲弄侮慢人家,這是為何啊?」

  許公子依舊手不釋卷目不離字,呵呵笑道:「你有所不知,他口中那陽春砂等藥材應當在夏末秋初之時採摘。如今已是十月,他就算即刻啟程,趕到嶺南也是遲了,如何能夠採收!再說他想典當的寶物,上面砂紋磨損平滑過甚,一看便是用砂紙打磨而成,八成是個贗品;何況又怎會有人出門隨身攜帶自家家傳寶物?如此看來,剛剛那位要麼是拿個贗品來唬人騙錢,要麼就是生意已經周轉不靈急需資費。無論哪種,到時候都是他拿著銀票遠遁,留下一隻贗品瓷瓶在我這裡。要是這樣的買賣也做,我們許家這當鋪,怕不是三月就要改換門庭了。」

  袁子銘聽完,摸了摸下巴,又問道:「可是你們不做這買賣,卻又偏要惹怒了他,到時候他去別的當鋪把這生意做了,再誣告你們怠慢顧客不識寶物,那豈不是毀了許家當鋪的好名聲?」

  許公子輕蔑地說:「怕不是在踢倒我們許家之前,他自己就被人攆出武昌城了。我們許家之所以能在這一行屹立不倒,就是因為我們看人最准,從未出過差錯。我們許家當鋪不接的買賣,其他當鋪也絕對不會接,因為眾人皆知我們不接的客人必是偽詐之徒。曾經有兩個不信邪的當鋪接了我們這踢走的生意,結果收的都是一文不值的爛貨色,錢也追不回來,直接垮了台。何況我們許家也不是本地作威作福的大王,我們也時常推薦一些生意給一些小當鋪,以此接濟他們。凡是我們推舉的客人無不是頗為誠善的,未曾有過失信。我們許家的好名聲可是幾代人一點點攢下來的,又怎會被他一介外地匹夫所撼動?」

  袁子銘聽完,點了點頭,突然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對許公子說到:「仁兄先前關於為何不做這門買賣的分析所言甚是,可要我說,這都不是你拒絕他的主要原因。」

  許公子靜靜看著書,頗不在意。

  袁子銘緩緩從嘴裡吐出幾個字:「鼻樑不直,欺詐未晞;唇不相覆,常懷盜竊;口開齒出,當失算數。如此奸惡之相,換做我也不會和他打交道的」

  許公子扔下書,猛然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袁子銘,又打量了一下福喜,嚴肅的問道:「你們究竟是誰?為何會知道我們許家的家傳相術?」

  袁子銘依舊不緊不慢:「先天八卦,將要現世了。」

  聽到這幾個字,許公子身體猛然一顫,僵立在原地,許久才緩過來,立刻躬身抱拳道:「在下許望飛,許氏相術第七十二代傳人,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袁子銘,袁氏演禽第四十一代傳人,見過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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