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少年背屍人
天明將近,最是夜深。
黑山大陸滄瀾山脈外百里。
厚重的白霧遮掩著一處雜草叢生的院落,破舊的牌匾上依稀辨得「義莊」二字。
堂內橫七豎八散落著十多口棺槨。其中幾口棺蓋都未合實,虛掩下不時有蛇鼠進出。
昏暗的油燈下,一名身影修長的黑衣少年,站在破敗的桌案前,手中不停動作,又是皺眉,又是抿嘴。
陰風掠過,不遠處一口棺槨,嘎吱立起,幾條黑色的氣柱緩緩推開棺蓋。
一團層層包裹的鬼魅黑霧無聲無息的掠到少年身後。
少年感應敏銳正欲回頭,被黑霧中伸出一隻手按住。
「不用管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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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散去,顯現一個披散著長發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的面龐爬滿了刀刻般的皺紋。
他個頭不高卻是身材魁梧,像一頭沉默的犀牛凝視著桌案。
桌案上散落著一堆血污殘肉。
這堆令人作嘔的腌臢之物常人目視都會掩鼻作嘔繞道而行。
可是少年臉上沒有絲毫厭惡神情,眼中只有認真。
他將屍塊碎骨根據不同部位分類擺放,閉上眼睛凝思片刻。
吐出一口濁氣,等到再次睜眼,少年左額下一個青色【屍】字隱隱閃現而出。
少年伸出雙手,十根手指鑽出根根細如髮絲的黑色靈線。
黑色靈線在少年的操控下猶如巧婦手中的針線翻騰飛舞。
將桌上的屍塊迅速準確的縫合在一起。
半壺酒的時間,桌案上的碎肉亂骨已經看得出是一頭犬類樣貌。
只是碎肉斷骨的接縫處黑色靈線還在緩緩遊動,看著有些詭異。
中年男人注視著這一過程,眼中滿是讚嘆。
少年正欲繼續,忽然一陣針扎般的頭疼感傳來,他晃了晃努力穩住身形。
「頭症又犯了?」
「沒事。」
「好,還有最後一步,不要分神。」
少年表情嚴肅,口中默念。
「梵天在上,背屍人姜浩,葬屍還靈,凝!」
隨著少年口中輕喝,屍體上原本遊走的黑色靈線緩緩滲入溶解。
屍體上那些肉眼可見的裂口,在吸收這些黑色靈線後開始融合。血污逐漸褪去,露出藏在下面的白色皮毛。
幾息之後,桌上多了一隻仿佛睡著的白色可愛小狐。
名叫姜浩的少年,抹了一把頭上的細密汗珠,撩起衣擺將小狐包裹抱起,轉頭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點頭,少年推開了義莊大門。
月光下,一頭生著兩尾的雪白狐狸顫抖著起身。
姜浩走到二尾白狐身前蹲下,攤開衣擺,輕輕的將小狐屍體放在地上。
「抱歉,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
看著身前仿若復生的小狐,二尾白狐媚眼迷茫,戰慄著用鼻子去拱了拱小狐身軀。
沒有期望的回應,獸死無法復生。
二尾白狐痛苦悲鳴,伸出舌頭為小狐舔舐毛髮。
姜浩不忍再看轉身欲走,發現他的褲腳被咬住。
回頭見二尾白狐兩隻前爪伏在地上不停的向他叩拜。
看著已經通靈的白狐,姜浩柔聲道:
「快走吧,天快亮了,被人看見又要惹出事端。」
二尾白狐再對姜浩三拜,將小狐的屍體叼起馱在背上,竄入密林消失不見。
夜色中聲聲悲悽的狐鳴久久迴蕩。
翌日。
師徒二人走在通往馬家村的山路上。
「姜浩,你認識那隻二尾白狐。」
「不認識。」
「那你為何幫它?」
「昨夜它帶著小狐屍體的那副模樣……。」
見師傅沉默不語,姜浩又道,「師傅,我也有私心的。」
「萬一哪一天我橫死,我希望至少有人能不問因果替我收屍。」
「再說梵天看到我做善事,指不定會為我賜福呢。」
「賜福?梵天真會為因為你善為你賜福,你就不會是背屍人!」
「一隻靈獸師傅不說什麼。但以後看到有修士曝屍荒野,絕不能沒有緣由替人背屍。」
中年男人面色嚴峻繼續道,「我們背屍人對靈物屍體有天生的嗅覺,也的確有能力將屍體修繕如生。」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會橫死?為什麼沒有人替他們收屍?他們生前又做過什麼?」
「死者為大,徒兒只是……」
「姜浩!」中年男人怒喝。
「如果他們是被人謀害?如果將他們滅殺的原主,不想這些屍體被發現?」
「因為你自以為是的善心,把自己捲入危機,最後送命,甚至牽連身邊人?」
姜浩啞然,想要反駁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徒兒記住了。」
晴空萬里,姜浩覺得有些冷。
師傅說的沒錯,這裡已經不再是靠道德標準約束人心的世界,不能再用前世的那套準則行事。
這是姜浩死後來到梵天界的第三個年頭,復生到這具身軀,覺醒成背屍人,一切都像一場荒謬的夢。
包括前世的死和一根至今還在他腦中的古玉髮簪。
穿越前他是一家三甲醫院最年輕的外科主任醫師,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在一家古玩店碰到她,因為一根古樸的髮簪,兩個人相識相愛。
她就像那根髮簪一樣神秘,讓姜浩沉醉。
姜浩無可救藥的墜入愛河,終於向她求婚。
她掩嘴而笑,答應了姜浩。
就在他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的剎那,她將那根髮簪插進了姜浩的太陽穴。
「來找我,姜浩。」
這是他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姜浩?
她在叫誰?
直到再次甦醒,身邊有人不停的呼喊:
「老爺!大公子沒死,大公子活了!」
「昊兒,昊兒沒事了。」
「姜浩,你感覺怎麼樣?」
十五年嶄新的記憶湧入大腦。
秦家大少。
風寒瀕死。
穿越重生。
那個女人是誰?她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殺了自己,卻能準確知道自己會穿越進這具身體?
可怕的是。
前世多年從醫的經驗,姜浩立刻清晰的感受到,那根髮簪跟著他穿越而來,仍舊在插在他的腦中。
瞬間頭疼欲裂,混亂中無意催動了體內的靈力。
靈氣爆裂,硬生生將身邊的人逼退數丈。
「是靈力,少爺覺醒了靈力。」
「哈哈哈,我的昊兒,我的昊兒成了修士。」
「感謝梵天眷顧我們秦家。」
笑聲戛然而止,他們看見了姜浩左額下清晰浮現的一個字。
【屍】。
三天後,姜浩被趕出了家門。秦家容不下一個背屍人。
背屍人,梵天界賤修之一,修士中的最低等存在。
沒有人能說清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修士,除了無法考證真偽的仙家密辛。
傳說上古時期天外域魔入侵梵天界,仙界大能率眾修士奮起抵抗保衛梵天。
在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後,上古大能封印了最強的幾位魔帥,而後將魔人軍團盡皆處死。
為了世世代代懲罰這些外來入侵者,死後魔人軍團的靈魂被拓下恥辱印記,丟進梵天界轉世輪迴。
背屍人就是其中的轉世魔人之一。
作為象徵,背屍人一旦覺醒,只要動用靈力,左額下便會出現一個屍字。
為了懲罰這些侵略者,背屍人有著更為致命的缺陷。
靈脈受限,一生無法凝結金丹。
這等於硬生生斷了背屍人的修仙路。
取而代之背屍人卻對殘留靈力的屍體有著敏銳的嗅覺。
即便剛剛覺醒的背屍人就能感應到數米之外的殘靈,隨著修為提升這種範圍也會隨之擴大。
同時背屍人體內特有的死靈力,能修補殘破的靈屍,使其復之如生。
但是這種天缺陰損的黑死靈絕不能進入活靈體內。否則兩者相衝,會讓活靈爆體而亡。
當初姜浩覺醒後被趕出家門,被背屍人鄭春風收留,成了他的徒弟。
姜浩跟著師傅背屍修行,已經過去三年。
……
趁著夜色,師徒二人踏進了青安鎮外十里的馬家村。
月滿如盤,姜浩卻憂心忡忡。
這三年間,他刻苦修行已是練氣三層修為,原本他以為靠著修為提高能壓制腦中髮簪帶來的頭疼。
誰曾想近幾個月頭症發作的愈發頻繁,並且痛感一次比一次強烈。
腦中髮簪好似在不停吸收他體內的靈力,逐漸膨脹。已隱隱有漲破頭腦之勢。
姜浩斷定,如果再不想法從腦中抽離這髮簪,他撐不過半年。
一陣夜風襲來,將姜浩神遊千里的思緒拉了回來。
姜浩定睛看向眼前的村莊,察覺到異樣。
已是夜深,村莊屋舍卻十有八九亮著微弱燭光。
走進村中,家家房門緊閉,門眉均掛著白色的喪幡,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燭光照映窗柩,不時有身影向外張望,待二人走近又立刻縮回。
忽的一縷似有若無的屍靈味鑽入姜浩鼻中,轉瞬又消失不見,再不可聞。
姜浩鼻頭一抽,如此單薄的屍靈還是第一次聞見,難道是剛剛覺醒的靈屍。
他看了眼鄭春風,見他面無異色便沒多言,心中卻多了個心眼。
此刻村落中最大的一座宅院內。
一口長棺敞開置在堂屋當中。
馬家主事人身披粗麻,恭敬的站在長棺旁垂手而立。
堂首坐著兩人。
左側是一名滿頭白髮的拄拐老者。
其右是名閉目養神的青衣女子。一根火紅長鞭別在腰間,隱隱散著靈力。
青衣女子星眸微睜,落向棺內。
棺內沒有屍體。
只孤零零躺著一把斷了半截的染血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