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學字
送走了差役,李昭鳳好生肉疼,原本遞出的兩粒小稞沒能倖免,為了換情報,這又多搭上了幾錢銀子!
這時張寶也從後院回來,端著油紙包,悶悶不樂,站在那裡如同雕塑。
悶了好久,他才出聲道:「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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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鳳笑笑,摟著他肩進到屋內,道:「不用那麼生分,以後你喚我二哥也好,喚我鳳哥也行,一起坐。」
「鳳兒哥。」
張寶把油紙包擺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露出兩個熱氣騰騰的白饅頭。
李昭鳳拿起一個,撕開一塊填到嘴裡,暗想以前怎麼沒發現這饅頭吃起來這般香甜。
「今天的事你也別往心裡去。唉……說白了,我們現在也是寄人籬下,遭點白眼也正常的。能吃上白面,就已經比以前不知道強多少了,沒權沒勢就是這樣的,這事你也沒做錯,你說咱就兩條腿,又沒長翅膀,不從地上走還能怎麼著?是吧?」
張寶回答道:「我也不是因為這,一路上逃難遇到了多少白眼,俺也知道這道理,叫人罵兩句也少不了塊肉,也沒什麼。」
「那怎麼不見你露個笑出來,自我第一眼見你到現在,都是苦著個臉。」李昭鳳嘴裡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問:「你出去的時候……可打聽過你娘了?」
張寶點了點頭,盯著手中饅頭有些茫然,不知如何開口。
「打聽過了……俺先是問了做饃饃的,問他從城外抓進來的女人都送哪去了。做饃饃的說他不知道這事,讓俺去問賣米的大爺。賣米的大爺說不買米就不跟俺說話,俺就買了半袋子米,他才告訴我去找巡街的老爺,俺就跑去問了,那巡街的看見我就要使棍子給我打跑,有一個說看見俺跟鳳哥兒一塊進了衙門,還被大老爺接見了,他就沒再打我,只跟我說別問那麼多,人進了城就是有活路,能活還管什麼亂七八糟的。」
說完,張寶還頗為愧疚的說:「鳳兒哥只讓我買饃饃扯布,我多花了冤枉銀子,要不你打我一頓吧。」
李昭鳳說道:「這有什麼可冤枉的,本來就要買糧來吃,我是忘了提醒你了,你自己有主見,做了對事,我有什麼理由打罵你?」
張寶又道:「之後回來路上,有個小乞丐好心,把俺拉住了,我給了他一個饅頭,他告訴我說那天抓進城裡的女人,一半被做了丫鬟被人挑走,一半被送進了青樓里。我就去那些有石獅子的大院子外去問,結果都是一群跟俺差不多年紀的出來給我趕走,有的還要給我打一頓。」
李昭鳳嘆道:「你是個有善心的,在城外救了我,又給小乞丐饅頭救了他。這徐州城甚大,找個人也卻是不易,慢慢來,不急在一時。」
張寶沉默不言,將饅頭捧在嘴裡,重重的點了下頭。
時間過得很快,二人草草填飽肚子,嘴巴又停不下來,肚子又脹的疼,沒多久天色漸晚。
本就沒怎麼好好休息過的李昭鳳,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緩緩醒來,打了盆井水好好洗濯全身,又換上乾淨衣服。
雖是寬大無比,一個瘦細身子撐不起來,但怎麼看也是脫離了叫花子的範疇。
閒來無事,李昭鳳索性將張寶叫出,教他認字。
在院中挖了些泥土,又折了根樹枝,他在上面龍飛鳳舞起來。
幸好小時上過書法興趣班,常見的繁體字對他倒不是難事,對照著張士汲送來的那些書,他先是寫出了自己的名字,又寫出了張寶的名字。
張寶受寵若驚,這讀書寫字哪是自己這樣的人能做的,又是推辭又是抗拒。
李昭鳳道:「你現在是我兄弟,既然是我兄弟,那就得跟我一樣。不說能學會詩詞歌賦,起碼你要會寫自己名字吧,要不以後出門豈不是給我丟臉?」
張寶這才沒再拒絕,心裡充滿感激,眼睛直勾勾盯著樹枝的軌跡,耳中聽著鳳兒哥的解釋,恨不得把那些字生吃進去,刻在腦子裡記住。
就這樣兩日過去,張士汲也沒再派人過來,似乎早把李昭鳳給忘了。
雖然說樂得清閒,但畢竟無事可做就會坐吃山空,沒有銀子的進項,一時間搞得他有些焦慮。
直到第三日。
李昭鳳又是早早醒來,撩起袖子在鍋中煮了一些米粥,又捏了撮鹽撒進去,也算是有滋有味。
昨天張寶已經徹底學會了「張」字,今天李昭鳳準備一鼓作氣教會他書寫自己名字。
二人正用過飯,又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院子裡,曬著太陽學著認字。
「你張寶的寶是哪個寶,是寶貝的寶?還是保管的保?還是營堡的堡?」
張寶茫然搖頭,他根本分不清這幾個字有區別嗎?不都是一個讀音嗎?
李昭鳳嘆道:「唉,我就當是寶貝的寶了。你看,這『寶』字,有玉器之意,也囊括一概珍貴的東西,說明在你父母的眼裡,你的降生對他們來講是……」
張寶愣住了,眼眶有些泛紅,鼻子一酸,心中正要有別樣的情緒湧上時。
「嘭——!」
宅院大門被重重踢開。
幾個小廝歡呼著「少爺威武」,簇擁著一牛逼哄哄的胖墩,昂首挺胸邁進院來。
李昭鳳虎軀一震,看向這不速之客:十七、八歲,跟張寶年紀大差不差,皮膚白白嫩嫩,倒不是那種肥胖,反而是有一種敦實的感覺,想來也有些接近傳說中的「脂包肌」。
張寶趕緊後退兩步,悄悄握住倚在牆壁上的鐵杴。
胖墩得意道:「你就是李昭鳳?」
李昭鳳冷靜站起,回:「是我。」
胖墩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自顧自的找了一石墩坐下,傲氣道:「我是張松齡。」
李昭鳳客氣道:「原來是張……公子,久仰大名。」
聞聽此言,張松齡欣喜道:「你聽說過我的名字?」
呃,李昭鳳搖了搖頭,說:「聞所未聞。」
張松齡不悅道:「那你說久仰大名?」
一旁小廝輕聲提醒道:「少爺,大家見面都是這樣說的,是客氣的說法。」
張松齡喪了氣,瞪了小廝一眼,後者連忙閉上了嘴。
接著,他又問:「聽說你是打北邊來的?」
嗯?李昭鳳警惕起來了,自己雖然沒隱瞞過逃難而來的事實,但真正有心知道的人也沒幾個,再聯想到此人姓「張」,他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測。
「我確實是從北邊來的,問這個做什麼?」
張松齡來了興趣,一下子站起,道:「聽說你還參與過守城?那你是不是見過韃子?」
李昭鳳說:「守城這事跟我沒關係,那是我父親與兄長,而且我也沒見過韃子。」
「你到這裡來的路上也沒見到過?」
「沒見到過,我也不知為何公子認為我一定能見到韃子。」
「你撒謊!」張松齡張牙舞爪起來:「你要是從北面來,怎麼可能沒見到過,就是那金錢鼠尾,不修邊幅,把闖賊都打敗了的……」
李昭鳳笑道:「金錢鼠尾我見到過,但卻不是公子說的韃子,而是建奴。」
張松齡大怒:「你在消遣我嗎?這兩個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韃子是我大明早先對蒙古韃靼部的蔑稱,而公子所說的乃是建奴女真,也可稱建虜,現在他們稱自己為『滿』……」
張松齡身旁小廝又嘀咕道:「少爺,他說的是對的……」
「我用你提醒嗎?!」張松齡憤怒的揚起手來,小廝縮了縮脖子,躲到後面去。
「反正都是一個意思,你給我講講,那群人都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吃人肉,喝人血……」
他滔滔不絕,李昭鳳聽的一愣,心想雖然大差不差,但怎麼讓他形容起來就這麼離譜呢。
「公子這麼想知道,為何不自己渡過黃河去看一看?」
「我……我……」張松齡一時語塞。
李昭鳳繞過話題,笑道:「張公子來此,可不只是只有這點事要問吧。府尊大人有什麼吩咐?」
張松齡一拍腦門,道:「呀!險些誤了大事!」
接著他又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知州的兒子?」
李昭鳳汗顏,這東西似乎都不用怎麼猜吧,這人真不是傻子嗎?為什麼張士汲這樣的人,會生出這樣的兒子?
但他故作高人風範,並不回答,只是微笑。
張松齡拍手道:「你果然像所說的那樣機敏。只不過不是我爹有什麼事,而是我娘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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