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坦白
夜幕降臨,卡塞爾學院的學生宿舍沐浴在一片靜謐之中。
303室卻與這和諧的氛圍格格不入,各種零食包裝袋和空飲料瓶在地上「躺平」,似乎在無聲地抗議著主人的邋遢。
路明非面無表情地將最後一個空瓶子精準地投進垃圾桶,然後從芬格爾身邊走過,徑直走向自己的床鋪。
「我說路明非學弟,你真不打算和師兄我敘敘舊?」芬格爾看著這個仿佛對周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學弟,心裡像貓爪一樣難受,「好歹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對吧?」
路明非沒有理會芬格爾的絮叨,自顧自地鋪著床。芬格爾見路明非不為所動,只好訕訕地閉了嘴,繼續啃他的漢堡,只是那雙小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路明非,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等路明非躺下後,芬格爾終於忍不住了,他開了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沉默:「學弟啊,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麼啊?打遊戲嗎?看動漫?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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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翻了個身,背對著芬格爾。
「喂喂喂,你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芬格爾有點急了,「好歹我也是你的師兄啊,你就不能給點面子?」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芬格爾以為路明非要一直這樣沉默下去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你裝開朗,難道不累嗎?」
芬格爾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表情,打著哈哈說道:「怎麼會呢?學弟,你可是誤會我了!我只是天生樂觀開朗而已。」
路明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芬格爾,眼神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芬格爾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僵硬。
「什麼時候發現的?」芬格爾終於敗下陣來,無奈地問道。
「沒上列車之前。」路明非淡淡地說。
「那個時候?我演技有這麼差嗎?」芬格爾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
「不是演技的事,是你眼中的『無』快要溢出來了。」路明非平靜地說。
「無?什麼無?」芬格爾一頭霧水。
「你失去過什麼重要的東西嗎?或者什麼重要的人。」路明非的聲音依舊平靜,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芬格爾無法迴避。
芬格爾聽到這句話,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中的啤酒罐「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泡沫四濺。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變得肆無忌憚,最後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狂吼。
「啊!!!」
芬格爾再也無法抑制住內心的痛苦,他猛地站起身,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吼!
「砰!砰!砰!」
芬格爾像瘋了一樣,將宿舍里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椅子、桌子、檯燈、書本……
路明非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他知道芬格爾需要發泄。
發泄過後,芬格爾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語著什麼。
芬格爾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含糊不清的嗚咽。宿舍里一片狼藉,空氣中瀰漫著啤酒的苦澀和淚水的咸腥。路明非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冰啤酒,拉開拉環,遞給芬格爾。
芬格爾愣了一下,接過啤酒,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滴落在滿是褶皺的T恤上,像是打濕的舊報紙。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房間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終於,芬格爾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是,我失去過……」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芬格爾抹了一把嘴,自嘲地笑了笑,「我他媽以前也是個A級,執行任務的時候,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誰他媽能想到我會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
他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他和那個女孩的故事。他們的相遇像所有俗套的愛情故事一樣,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芬格爾執行任務時救下了被死侍圍攻的女孩。女孩一雙比夏日天空還要清澈的藍色眼睛,和如黑色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長髮,她看向芬格爾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和……愛慕。
「我他媽當時就覺得,完了,這輩子栽了。」芬格爾猛灌了一口啤酒,仿佛要把那些甜蜜又苦澀的回憶都衝進胃裡,「她是個混血家族的大小姐,本來應該在城堡里被嬌生慣養,卻偏偏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結果就遇到了我。」
他們相愛了,熱烈而瘋狂,像是要把每一天都過成最後一天。芬格爾帶著她逃課,去遊樂園坐過山車,在路邊攤吃燒烤,在煙花下接吻。她會笑著說芬格爾幼稚,然後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親吻他嘴角的啤酒泡沫。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直到世界末日。」芬格爾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但是我他媽忘了,我們是混血種,天生就該在刀尖上舔血,像我們這種人,哪有什麼資格談情說愛?」
冰海事件,那場讓無數混血種葬身海底的災難,成了芬格爾和伊娃愛情的終點。芬格爾痛苦地抱住頭,雙手抓著自己灰色的亂發,啤酒罐掉落在地上,泡沫濺了他一身,他卻毫不在意。
「是我害了她,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喝醉了酒,如果不是我睡著了,她就不會……」
路明非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但冰海事件這個名稱,讓他眉頭一皺。他虛空握住不存在的刀柄,用「暗示」讓往日的記憶更加清晰,他想起在楚天驕的書房裡看到的那篇關於冰海事件的報導,報導上說,那場災難中,只有一個「半」的倖存者。一個,他推測是芬格爾,那剩下的半個……
「她還活著,對吧。」路明非的聲音很平靜,卻像是在芬格爾耳邊炸響了一道驚雷。
「你……你說什麼?」芬格爾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和恐懼。
「如果她完全死了,你應該會隨她而去。」路明非淡淡地說,眼神平靜得可怕。
芬格爾沉默了許久,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是,她還活著,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吐出什麼沉重的秘密,「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活著……」
「什麼意思?」路明非微微皺眉,直覺告訴他,芬格爾接下來的話,將會揭開一個驚天秘密。
「她已經死了,但記憶和人格卻還存在,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她們是那麼的相似,越來越相似,但我無法確認她是不是她……」芬格爾說到最後,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有一個猜想,但那個猜想……太可怕了。」
路明非沒有追問,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時間不早了,睡吧。」
芬格爾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路明非會如此輕易地放過這個話題。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又拿起一罐啤酒仰頭灌下最後一口,然後把空罐子捏扁,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昆蟲的鳴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芬格爾背對著路明非,借著昏暗的燈光,路明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濃重的悲傷和絕望,以及濃郁的虛無感……
沉默了許久,芬格爾突然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路明非,說:「其實,我是昂熱校長派來監視你的。」
路明非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或憤怒,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仿佛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芬格爾被他這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弄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乾笑了兩聲,「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要監視你?」
「不想知道,沒必要知道。」路明非平靜地說,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好吧。」芬格爾聳了聳肩,走到自己的床邊,一頭栽倒在床上,「晚安。」
「晚安。」路明非也躺了下來,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