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策略
……
廳中雅雀無聲,尤見龍驚訝的看著兒子,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祿這三個老將,則都是皺起了眉頭,心中一陣驚,又是一陣異,看向尤振武的目光,卻又透出驚喜和不敢相信---娃,竟然有這般見識?
在這之前,雖然三個老將對於秦軍出關,並不敢太過樂觀,但對於勝利,他們還是有所信心的,在他們眼中,流賊就是流賊,靠的就是人命炮灰,即便有去年的朱仙鎮之戰,也不能脫胎換骨,在孫制台的帶領下,秦兵依然可以擊潰李自成。
當然了,雖然表面上不願意承認,但作為宿將,他們三人心裡卻也都是明白,現在的闖賊,還是比過去強了很多,秦軍要勝,也非是要有一場血戰不可。
這也是他們不敢太過樂觀的原因。
但孫兒的話,卻還是震驚了他們。
照孫兒這麼說,大軍兵出潼關,這麼多的不利,豈非是必敗?
翟去病則是驚異的看著表哥,就像是看著一個天人。
……
「都是臆想!」
尤見龍臉色難看,再一次站起,呵斥兒子:「孫制台的用兵策略,豈是你知道的?高總鎮和白總鎮又豈是你可以評價的?你一個小孩子家家,沒大沒小,連陣前都沒有上過,只聽說一些傳言,自以為聰明,就開始評論大政了,難道馮本兵、孫制台、馮撫台和諸位大人的見識還比不上你?說出去,不怕被人笑話,還不快坐下?」
馮本兵,現任兵部尚書馮元飈。
馮撫台,新任陝西巡撫馮師孔。
尤振武臉帶苦笑,默默坐下。
----父親的執拗和剛硬,他不意外,現在他只希望爺爺、三爺爺和外公能聽進一些,對父親有所勸阻,只要父親不出潼關,保存一千兵馬,他尤家和榆林日後面對的局面,就能稍好一些。
當然了,這其實也是很難的,面對孫傳庭的軍令,沒有人敢違抗。
「彈劾孫制台的奏疏,高總鎮、白總鎮的為人,朱仙鎮的事,你是從哪聽說的?」侯世祿看著外孫。
「是二叔和我說的。」尤振武抱拳。
---當然不全是尤見田說的,很多是歷史記憶,只不過現在二叔醉了,三個老爺子想問也問不出來。
「都是聳人聽聞之言。長流賊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尤見龍板著臉。
侯世祿沉思了一下,目光看向尤世威:「我覺得,娃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奮先,你以為呢?」
尤世威,字奮先。
尤世威抓著鬍鬚不說話,畢竟提出憂慮的是他孫子,即將開赴戰場的是他兒子,此戰若不能勝,他兒子說不得會受到損傷,事關尤家,他不能不考慮,但只因為孫子的一些憂慮,就讓他打退堂鼓,對兒子的出征,作出悲觀的判斷,也不是他的性格,於是他說道:「有什麼道理啊?就是小孩子胡亂猜測、言過其實而已。孫制台多年帶兵,非是常人,娃擔心的事,孫制台怕是早已經想到,並已經有了應對的,身為武將,唯聽從軍令,奮勇殺敵,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不是我尤家的門風!」
「父親說的是!」不等老頭說完,尤見龍就起身抱拳。
尤家父子的性子,倒真的像的很。
尤振武心中憂急,看來自己所說,爺爺和父親都沒有聽進去。比起二叔,他們父子可是難弄的很。
「娃,你說咱秦軍有五個憂慮,那你可有解決的辦法?」侯世祿一直都很冷靜,他喘息了一下,再看向外孫。
尤振武苦笑搖頭:「沒有,此乃大勢,無人可解。除非……我秦軍能夠暫緩出關,繼續在關中練兵,以待流賊自亂。」
「這怎麼可能?」侯世祿嘆。
尤定宇盯著孫子,忍不住抓了抓頷下的鬍鬚:「照你這麼說,我秦兵難道真真要敗?」
「還有一個中策。」
尤振武沉思一下,肅然道:「如果孫制台帶兵出潼關之後,能夠在小有戰績,比如收復洛陽,向朝廷有所交代之後,原地修整練兵,等待後續的糧草,或可逆轉形勢。」
「你剛才說,秦兵缺糧,因此非是速戰不可,這會怎麼又要修整?」侯世祿追問。
「秦兵速戰,一來是無糧,二來是朝廷催促,和前者相比,後者的壓力更大更強,因此,如果孫制台能頂住朝廷的壓力,留在洛陽修整練兵,等待朝廷運糧,徐徐進兵,這兩難,或可迎刃而解。」
「相反,流賊現在手中雖然有一些糧食,但他們人員太多了,每日人吃馬嚼,消耗眾多,河南全省更早已經糜爛,無糧可征,拖上幾個月,到時沒有糧的,不是秦兵,而是流賊了。一旦出現糧食短缺,闖賊的五十萬大軍,必然內訌,實力此消彼長,孫制台順勢出擊,勝算就會加大很多!」
侯世祿這一次搖頭了:「流賊只所以叫流賊,乃是一個流字,河南無糧,他們自然會向其他地方流竄。一旦出了河南,朝廷怕還是會怪責孫制台。」
「外爺說的對,這應該也是孫制台的憂慮,只是,流賊能去哪呢?陝西,闖賊肯定是不敢想的,山西貧瘠,無糧,又不利於大軍通行,更有秦兵在後,闖賊也是不敢去的,山東是半島地形,闖賊一旦進入,秦軍關門打狗,闖賊也有所忌憚,所以闖賊能去的,只有湖廣。」
「湖廣熟,天下足。湖廣原本是有大明的糧倉,但可惜了,幾年戰亂,已經是糜爛了一半,武昌襄陽更都已經被流賊所得,眼下來說,湖廣其實已經不復為朝廷所有了,在孫兒看來,朝廷眼下最急切的,不是進剿闖賊和獻賊,收復湖廣,而是紮緊籬笆,不使南方各省,繼續重蹈河南、湖廣的覆轍!」
侯世祿沉思了一下,說道:「可朝廷在湖廣還有不少兵……」
「外爺指的是左良玉和高斗樞吧?那左良玉開封大敗之後,已經是被闖賊嚇破了膽,今年正月,不等闖賊殺到。他就嚇的放棄襄陽,逃往九江,這樣的兵,這樣的帥,已經不能期待。」
「鄖陽巡撫高斗樞,雖然治兵有數,守城有方,數次擊退流賊進攻,但鄖陽地小兵少,實力有限,戰不足,守有餘,也不能有太多的期待。」尤振武道。
侯世祿似乎明白了,他看著外孫:「你的意思是……」
尤振武沉默了一下:「孫兒倒是有一個想法,但朝廷不會這麼做。」
「說來聽聽。」侯世祿
「那我就說了,王永吉王制台守山東、馬士英馬制台守鳳陽、史可法史制台守淮徐,左良玉在九江,高斗樞守鄖陽,四川巡撫陳士奇守川門,各處紮緊籬笆,我秦軍厲兵秣馬,以待時機,四面八網,好像是囚籠困鳥,雖被動,但其實卻也是主動,同時的,官軍可以趁著這段時間,舔舐傷口,再練新兵,以空間換時間。」
「最重要的,闖賊和獻賊雖然都是賊,但從一開始,彼此就並不相容,如果一個在湖廣,一個在河南,彼此之間還可以相互呼應,牽制朝廷的兵力,但如果河南糧盡,闖賊不得不去往湖廣取糧,官軍又不給他們壓力,兩賊聚到一起,時間長了,必生齟齬,最後的結果一定是相互忌憚,相殘相殺。」
「如此,朝廷可坐收漁翁之利。」
「秦軍到時出征,必然是事半功倍。」
「孫兒以為,這是唯一可能成功的策略。」
「但現在孫制台倉促而出,怕是連三成的勝機也沒有……」
最後,尤振武黯然道。
……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