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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略施術法,便可鎖困千軍!

  第66章 略施術法,便可鎖困千軍!

  琅琊台頂,小白正在肆虐。

  原本嚴整的五百衛尉軍此時已然七零八落,僅僅數息之間,已然有近百士卒或受傷踉蹌而退,或吐血倒地。

  這還是小白牢記秦天「不害不爭」教導的緣故。

  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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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道便是上天的道理,上天鼓勵讓萬事萬物都得到好處,而非傷害它們。

  人之道乃是聖人或者超脫凡俗者需要做的事,那便是奉獻與施予,而不是從凡俗那裡搶奪。

  蛟,乃是靈獸,為天道之中排名第二階的生物。

  再進一步,便是龍!

  與靈鹿白鶴等滿身祥和氣息,生而為瑞獸者不同。蛟龍之屬,有天賦神通,動則行雲布雨,行則雷霆萬鈞!

  所謂神恩似海,神威如欲!

  瑞獸還是凶獸,只在其一念之間!

  瑞獸者,自然得天道庇護,有功德護體,縱使天劫亦無所懼。

  而凶獸者,為天道排斥,為萬靈憎惡。雖一時自由自在,雷劫之下,萬劫不復!

  小白尚且幼小,不知這等大道理。

  然而它一朝得秦天點化,秦天所言,於它就如同法旨一般,不可違背。

  幼小的它又怎麼知道變通呢?

  此事若讓秦天得知,自然是不予的。

  天道雖言不害不爭,但又不是聖母,當出手時亦可殺人。

  不過,縱使是小白已經手下留情,五百秦兵此時依然遭遇了宛如毀滅一般的打擊。

  身披三層重甲的他們雖然防護力到位,然而卻嚴重阻礙了他們的行動力。

  而且三重重甲面對凡俗之兵器時防禦力驚人,然而在面對一條蛟,縱使只是幼年的蛟,依然還是抵擋不住。

  只見琅琊台頂一片愁雲慘霧,人影翻飛,秦兵們在小白的追殺之下,狼奔犬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嗷嗚!」卻是小白又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叫聲,它此時已經玩得興起。

  是的,此時的小白只是在玩而已。它尚且還在幼年,尚無定性,雖然一開始憤怒欲狂,但是用尾巴抽飛幾十名秦兵之後,它的怒氣已經差不多全消。

  眼下追殺這些秦兵已經變成了一場遊戲,此時的它,已經盯上了一名騎著馬的小人。

  小人與其他人都不同,他不僅騎著馬,背後還有一襲紅色的披風,而在一邊奔逃的過程中,他還一邊在呼喊著什麼。


  馬匹的速度顯然要比穿著三層重甲的秦兵快得多,小白一隻爪子隨意一揮,卻被對方輕易躲過,正準備甩動尾巴直接把對方抽飛,突然一抹寒意從它心頭泛起。

  它驟然停住,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南側,那裡有一群同樣穿著古怪衣服的小人,抬著一台古怪的東西正對準自己。

  「咚」的一聲如同戰鼓擂響,明顯有別於之前秦軍弩兵發射時的聲音。一道烏光宛如一道黑色流星一般,以目不暇接的速度陡然向著小白飆射而來!

  這道烏光的速度極快,僅僅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小白身前不到十丈處!

  雖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玩意,但是小白心頭的警兆大起!

  它間不容髮地扭了一下身子,一抹極度尖銳的氣息陡然從它的胸腹旁掠過,帶起的銳風甚至讓它感到刺痛!

  「轟」地一聲大響,烏光陡然撞在了水潭一側,悶響聲中,一朵巨大的塵煙陡然濺起,夯土碎片四處飛濺,附近的地面都微微一震。

  「刺溜」一聲,小白放棄追殺那名騎馬的小人,它的身形陡然電射而出。

  下一刻,「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它一頭扎到了深潭裡,再不冒頭。

  留下琅琊台上那名之前已經差點被追得走投無路,幾欲直接跳崖求生的五百主驚疑不定地勒馬站在原地,看著水波蕩漾的水潭,恍如重生。

  「可惜!」他後怕又遺憾地開口。

  ……

  「可惜!」

  山道上,胡亥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恨恨地看著台上那個水潭,滿懷遺憾。

  同時,眼神中亦有一絲驚駭。

  方才這條妖蛟於琅琊台上肆虐的身影,他雖然由於角度問題以及草木阻擋,不曾全部看到,但是從各種甲冑被撕裂聲,以及各種翻飛的人影中,亦能猜到上面大概發生了什麼。

  尤其是有衛尉軍軍卒被追得慌不擇路,跑到了台頂那條裂隙處,一不小心失足滾落,更是讓他心神震撼。

  秦地氣候乾旱,多大風,每有大風便有沙暴,又孤懸西地,周圍羯人,羌人,匈奴環繞。

  故此秦人頗具血性,極其悍勇,縱使身處死地,亦能戮力一擊。縱使不能死中求生,亦要拖著仇敵同死。

  而秦軍亦不失血性,攻滅六國時,六國常據城池之堅,拒絕與秦軍戰於野外。然而秦軍會用事實告訴他們,堅城不足恃!

  秦將一聲令下,便有刑徒肉袒,無視城上箭雨,負土以填溝壕。性起之時,甚至會直接跳進溝壕里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生生填出一條大軍衝擊的坦途。


  刑徒皆是因為犯了罪被貶為奴隸之人,他們必須要獲取戰功,方才能夠將自己家人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以肉身填馬蹄,似乎尚說得過去。

  然而那些甲士,個個都是正卒,稱士,乃是國朝最基層的貴族。他們亦如刑徒一樣,視自己性命於無物!

  衝過刑徒們用身體填出來的大道,然後頂著擂木滾石乃至金汁熱油等物,如同螞蟻一般爬城而上,縱使被燙得不由自主地大聲慘叫哀嚎,亦不鬆手,亡命往上爬。

  此為昔日六國君臣最恐怖的夢魘!

  自武安君白起一戰斬盡魏武卒雪盡前恥,百年以來,何曾再見到秦兵被打得狼奔犬突?

  然而他亦知道,並非衛尉軍膽怯。

  衛尉軍不愧為天下強軍,縱使是被惡蛟打得飛出數丈,吐血不止,亦不曾有一人發出慘嚎哀求之聲,甚至還在掙扎著欲要爬起來,重新作戰!

  歸根結底,是琅琊台上這條幼年妖邪,太強!

  兵戈不能傷,蹶張弩三十丈內亦射不穿!

  不過,它並非無敵!

  胡亥的目光落在了身前一架床子弩上。

  這是李超剛剛調上來的,乃是大秦威力最強大的武器,其威力之大,令人心驚膽戰。

  床子弩的弩臂不是單純的牛角或者竹木製成,而是鐵胎或者銅胎鐵背!

  且弩臂亦不只有一根,而是有三到四根!

  一台床子弩需要八人操作,先是四人固定床子弩,勿使移動,四人則拉住弓弦,用腳蹬住弩臂,齊齊發力,為床子弩上弦。

  然後固定床子弩的四人抬起床子弩,兩人上弩箭,兩人瞄準擊發。

  床子弩已經無法用石來衡量威力,而是用牛!

  這還是因為秦時冶煉技術落後,鐵製農具不普及,傳統的木製乃至青銅犁頭扛不住牛拉的大力,導致耕牛較少。

  若是到了宋時,它會發展到完全體,並且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八牛弩!

  八頭牛的力量方才能夠拉開的弩!

  雖然秦時的床子弩尚不到宋時一弩擊下,七馬連環的鐵浮圖瞬成肉糜的威勢,但是一擊之下,將一條惡蛟射成渣也是沒問題的!

  否則剛才那條惡蛟絕不會躲避,更不會直接溜回水潭裡,躲起來!

  「可惜!」他再次惋惜地開口。

  「吾等宜速上琅琊台,攢而射之!」他看向李超。

  前軍乃是先鋒,先鋒不負責攻堅,而是負責清理戰場周邊不穩定因素,需要的是機動能力,因此不攜帶沉重的床子弩。


  唯獨中軍因為使用戰車,行動緩慢,故可以抬著床子弩前行。

  以一輛兵車配備一架床子弩的配置,四十輛兵車,便有四十架床子弩!

  足夠將整個水潭都犁無數遍!

  而李超同樣是如此想法。他再度看了水潭一眼,由於角度問題,他看不到水潭的情況,但是他知道,那條妖邪此時就躲在潭裡,沒有冒頭。

  「傳令,前軍收攏軍士,退到遠處,遠遠監視!」他飛快地下令道。

  「命令中軍急速前行,吾等……」

  他的命令還沒下完,就陡然頓住,眼睛看向水潭。

  胡亥不解其意,順著李超的目光所向看去,下一刻,他亦是一愣。

  只見水潭處,突然起了一道濃郁的白霧!

  白霧擴散奇快,瞬間就籠罩了整個水潭的方位,而且還在飛快地向周圍散開。

  「此為何物?何處來的霧氣!」胡亥目瞪口呆。

  好端端的一個水潭,怎麼會突然起霧?還起得如此古怪。

  「偏將軍,此無怪也。」李超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他情不自禁地看了胡亥一眼。

  「古書有載,蛟可行雲,而雲於低處,便是霧!」

  胡亥一愣,亦有些赧然。身為公子,無知到了他這種地步,也是絕倫。

  畢竟秦時治學所學典籍,總共才那麼幾本書而已,加起來都不到十萬字,尚不如後世一本語文書。

  「此霧可有玄虛?」他謹慎地開口。

  「吾不知也。」

  與他的謹慎不同,李超此時反倒信心滿滿,他甚至發出一聲冷笑。

  「吾只知,行雲,乃是蛟的看家本領!」

  「此時,它用出行雲手段,說明其已然技窮也!」

  「欲以霧氣遮蔽吾等視線,卻不知吾大秦強軍,與霧中酣戰不知多少回!」

  「此為掩耳盜鈴之行也,大事,定矣!」

  李超此時只覺得肋下生風,滿身快意。

  李氏本亦是大秦將種之家。然而自李信伐楚,遭遇昌平君背刺,導致折戟沉沙,堂堂中軍居然需要身為偏師的蒙武救援,威望盡失。

  始皇帝生性涼薄,李信戰敗之前,地位還在蒙氏之上,拜上將軍,與名將王翦平起平坐。

  一朝於楚地鎩羽,且非戰之罪,乃因昌平君叛變斷大軍退路,回朝後卻連一偏師將軍都不得,居然為王翦之子王賁之副貳。

  由此李信鬱郁早死,而李氏亦一落千丈。到此時,天下已只知蒙氏王氏,早不記得什麼李氏。

  李超有心重振門楣,然而,衛尉軍雖然為天下第一強軍,卻沒有機會獲取戰功。

  畢竟,衛尉軍乃是始皇帝親軍,若非亡國大事,又怎會輕動?

  這便是李超於衛尉軍中苦熬數年,尚只是一個小小騎都尉的原因。

  而這次隨胡亥一同來琅琊台斬妖邪,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亦是唯一的機會!

  雖然斬蛟的頭功必然是胡亥的,天下傳唱的亦將是胡亥於琅琊台斬惡蛟之名,但是這是李氏藉此重回朝堂的機會!

  亦是重回始皇帝心中的機會!

  始皇帝點李超為胡亥副將自有深意,因為大子扶蘇於北地戍守多年,他身邊的統兵大將乃是蒙恬!

  大秦第一勇士,手握三十萬大軍的名將!

  唯一能夠與蒙恬三十萬大軍爭雄的,便只有天下第一強軍,衛尉軍!

  然而,衛尉軍雖然能與蒙恬長城軍一戰,羯卻遠不如蒙恬。

  羯只是一屆牧奴出身,不知書,亦不曾學兵法,如何是蒙恬這等名將世家,大秦第一勇士的對手?

  必須要有一位於兵法戰陣之道上,能夠與蒙恬爭雄的主帥!

  還有比身為名將李信之子,又出身衛尉軍的李超更適合的嗎?

  這是李氏絕對不能錯過的機會!

  故此,李超於出發前做了諸多準備,派了斥候,查閱了古籍,一切都瞭然於胸。

  故台頂那條惡蛟剛躲進水潭裡,開始行雲,便被李超一語道破。

  而且,他所做之準備並不只這些。

  「全軍聽令!」

  他顧不得理會胡亥,轉頭向自己的麾下下令道:「此為惡蛟所行之霧,或有毒!」

  「爾等需謹慎留意,若是有中毒之狀,立刻將藥石服下!」

  馬蹄聲起,數道呼喝聲遠遠傳來,正是傳令之士卒正在將李超之令曉喻全軍。

  「此霧有毒?」胡亥微微有些色變,直到此時才找到機會插口。

  而李超也終於轉過頭來,他臉上帶著自信的笑意:「吾亦不知也。然吾讀古書,書上曾言,蛟有微毒!」

  「雖此惡蛟甚幼,便是有毒亦不強,且古書並未言其毒是否能隨行雲一併布之,然,有備無患!」

  胡亥眼睛一亮:「好一個不知,好一個有備無患!」

  他突然話鋒一轉:「吾聽聞,衛尉羯不練兵。衛尉軍日常操演,可是騎都尉一力行之?」


  「此訛傳也。」李超搖搖頭,「衛尉羯雖然不知書,然而衛尉軍中有武安軍白起所遺練魏武卒之法,吾等只需奉行不誤。」

  「不過,」他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軍中戰陣之術,號令之法等,吾亦盡了微薄之力。」

  他一邊回答胡亥,一邊招了招手,示意大軍繼續前進。

  車輪碾進泥土碎石的隆隆聲再次響起,而胡亥面露喜色。

  他雖然不知兵,然而身為始皇帝之子,又日常伴始皇帝出巡,身邊時刻有軍卒護駕,自然對軍陣也不算太陌生。

  以他的眼光看,李超所領衛尉軍,行止有度,進退有據,井井有條。即便只是行軍,都透著一股賞心悅目的氣息。

  他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此時霧氣已經瀰漫到了山道之上,一切都開始變得朦朧,隔著十餘丈遠就已經開始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而山腳下的村莊,田地,此時亦已經隱藏在了霧氣里。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條山道,以及衛尉軍。

  這些衛尉軍軍士們帶著讓人幾欲擊節讚嘆的刻板,沉默地跟在兵車後,排成兩列縱隊前行。

  胡亥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發現每兩名士兵之間的距離盡皆相等,皆為三尺。

  「此為好整以暇也!」他難得地吊了一下書袋。

  李超詫異地回頭看了胡亥一眼:「偏將軍亦能看出衛尉軍乃有晉風乎?」

  「好整以暇乃是周時晉風?」胡亥詫異地反問。

  李超被噎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耐心地解釋道:「《左傳》有言,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

  「此即為好整以暇之出處。昔日晉國乃是諸侯之伯,天下霸主,晉軍橫掃天下之依仗,便是好整以暇!」

  「而吾好行堂皇之師,是故於軍中行晉之好整以暇之法。」

  胡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整以暇的意思他還是知道的,指的是無論情勢如何,皆從容不迫。倒是好整以暇與晉軍有關他屬實不知。

  他好奇地開口:「衛尉軍魏武卒之法乃是源自於武安君白起,此事吾知也。然,晉人之好整以暇,不知騎都尉從何處學來?」

  這年頭知識貧乏,傳播渠道亦極其有限。

  而晉人之好整以暇雖然說來只是一句四字成語,然而做起來乃是一整套軍令,操典,乃至臨場調度等的結合。

  便如一個普普通通的隊列,後世全世界所有軍人都知道隊列要整齊,然而若要整齊到有堂皇氣象,同樣需要跑去華夏求師。


  後世有影像資料尚無法無師自通,秦時想要光通過「好整以暇」四個字便能練出如晉時的堂皇霸主之兵,無異於天方夜譚。

  「吾高祖敬,乃是晉國中大夫,後為趙國上將軍!」李超意味深長地開口。

  胡亥一呆,他肅然起敬地拱手:「騎都尉世代名將也!」

  周時晉與秦世代聯姻,曰「秦晉之好」。時晉國乃是天下霸主,而秦國貧瘠,故秦處處學晉。

  其中就包括非軍功不得授爵。中大夫這個級別的爵位,若非戰功,絕對晉升不上去。

  而趙國乃是三家分晉後的產物,李超的高祖李敬能夠當上趙國的上將軍,亦說明他於晉國時同樣是統兵大將。

  如此,李氏傳承有晉人「好整以暇」之法,亦屬平常。

  胡亥此時心中已經歡喜得發燙。

  他雖然不學無術,但是亦知道想要即位為秦二世,始皇帝的態度重要,手上的實力更重要!

  有了強軍,還需要名將!

  雖然趙高曾告訴他,王翦之子王平,亦是可用之人。然而,趙高亦曾言明,王平者,守成有餘,而進取不足,必不如蒙恬也。

  沒想到此次自己上琅琊台斬蛟,得天下第一強軍相助不說,還能遇到李超這等名將之才!

  既知練魏武卒之法,又會晉人之好整以暇,還統帥天下第一強軍……

  如此,必能與蒙恬一較高下!

  此上天偏愛我胡亥也!

  他情不自禁地再度開口:「騎都尉,爾可願為吾之武安君……」

  一句話還沒說得完,戰車陡然一震,胡亥猝不及防,差點一頭從戰車上栽下去。

  他詫異地看向李超,卻見李超雙手死死勒住韁繩,滿臉狐疑地四處觀望。

  「發生何事?」胡亥詫異地開口。

  李超似乎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到胡亥方才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抹赧然之色。

  「偏將軍,吾等……」此時他身上的名將氣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之前的滿腹篤定亦已拋到九霄雲外,聲音里透著一抹不可思議,又有意思驚愕。

  「吾等,恐怕,」他期期艾艾地開口,「迷途了!」

  「啊?」胡亥懷疑自己中了蛟毒,以至於耳朵出了問題。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李超,等待李超的確認。

  而李超的臉色則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不甘地再次看了一眼左右,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終於還是羞愧地開口。


  「吾等,可能行錯了路!」

  胡亥臉色瞬間變白,爾後又轉為通紅。

  他只覺得自己心中有一股血氣上涌,瞬間就衝到了腦海之中。

  目瞪口呆地看著忙著吞服雄黃粉的李超,胡亥嘴唇顫抖。

  這次他終於聽清楚了李超的話,但是他發現自己有點聽不懂。

  先前自己還在誇他乃有名將之才,欲問他是否願為自己的武安君白起。

  若是以李超先前所展示出來的風範,這等稱呼雖然略有些抬舉,但是還算當得起。

  衛尉軍人數不多,只有十萬。

  然而十萬皆為鐵甲,足可抵其他三軍三十萬!

  而衛尉羯不知書,亦不知如何練兵,日常練兵都是李超完成。

  一位能夠把十萬衛尉軍練得井井有條的將軍,如何稱不得名將?

  萬萬沒想到,下一刻,他居然說,他迷路了!

  迷路沒什麼,大霧裡行軍,迷途乃是常事爾。

  問題是,上琅琊台,僅有這一條路!

  一條路你也能迷路?

  看著李超一臉茫然的模樣,胡亥真想問他一句。

  「君之腦疾,猶勝於吾乎?」

  胡亥今生今世,第一次有了欲哭的衝動。

  他今日帶著五千天下第一強軍,坐著兵車,聊著天,身後還有軍卒背著床子弩。漫說區區一條幼年惡蛟,便是真神仙在此,他亦能射個對穿。

  尤其是身前這名親自擔任他馭手的騎都尉,行事頗具章法,一句「有備無患」深得胡亥心。說起軍事來頭頭是道,深入淺出,信手拈來,妙趣橫生。

  簡而言之,便是本事又大,說話又好聽。

  尤其這位騎都尉還是晉國名將之後,會練魏武卒倒還罷了,一手晉之「好整以暇」,堂皇之勢盡出,便是胡亥亦不得不肅然起敬。

  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這頭剛口稱白起,他就迷路了。

  武安君橫行天下,殺得六國人頭滾滾,可曾有過迷途之事?

  會迷途的,算什麼名將?

  怎麼?

  白起被稱為殺神,人屠,他武安君這三個字一出口,便帶煞氣,能迷人心竅?

  當然,胡亥不知道,李超有個後代叫做李廣,同樣是名將,被稱作飛將軍。

  然而飛將軍除了戰功赫赫之外,還有一事亦為人扼腕長嘆。


  那便是善迷途。

  一生總共參與五次大戰,結果迷途三次。偏生與他搭檔的乃是衛青霍去病,李廣不至,二人也不說等等,直接一頓逐亡漠北,封狼居胥,軍功拿到飛起。

  而李廣年年武裝大遊行,亡命轉進萬里之遙,腳都要跑斷,卻只能當拉拉隊,萬里來迎得勝之王師回關中,留下「李廣難封」之遺憾。

  當然,李超並不知道自己會有一個如此後代,他亦不認為迷途乃是自己的家學淵源。

  因為此為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迷途!

  他此時狐疑地打量著山道旁一棵歪脖子樹,滿心荒謬。

  此時霧氣已經愈發厚重,目之所及,已經僅僅不到兩丈,而且還有繼續變得濃厚之勢。

  然而此樹就在山道旁,距離李超不過一丈余,他看的分明。

  李超記得清清楚楚,這棵歪脖子樹乃是在剛上二層平台的山道旁,怎麼突然跑到了這裡?

  細細觀察一番這棵樹,李超搖搖頭。

  不會有錯的,此必是那棵樹無疑。因為先前李超上二層平台時,便一眼見到了這棵歪得即有意境的樹,當時李超還在心裡感慨,此樹甚是適合吊頸。

  而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真就把自己吊死在這棵樹上!

  他身為騎都尉,雖然名義上是此行的副將,實際上胡亥完全不理軍事,他行主將之職。

  此行關係重大,又關係到李氏是否能夠重回朝堂,故李超極為用心。

  正如他之前所說,有備無患!

  他先前便一直在留意周圍,尤其是惡蛟行雲之後,他更是處處留意。

  怎麼會迷途?

  而且,琅琊台上台頂只有一條路,自己怎麼會走錯?

  這究竟是何道理?

  不對!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把鐵盔拍得「嘩啦」作響。

  上琅琊台,並非只有一條路,而是,有兩條!

  實際上,像這種土台,其實都是在正中有一條大道,筆直從台底通到台頂。

  只不過這條道,乃是所謂的「御道」。

  始皇帝一統六國,建不世之功,自此便將本為人人可用之自稱「朕」,改為始皇帝專用。

  又因天下威權盡歸始皇帝一身,始皇帝一人御天下,故凡始皇帝所用之器物,皆為「御用」。

  比如始皇帝命天下修直道,又叫馳道。直道寬二十丈,而中間三丈,便是所謂的御道。除始皇帝御輦外,膽敢踏御道一步者斬,全家坐!


  而登台的道路亦是如此,這條筆直從台下通往土台頂端的直道便是御道,只有始皇帝能從此登台,其餘人等,皆只能行「旁道」。

  旁道就在御道兩側。因此次衛尉軍上琅琊台除了斬蛟之外,尚需要清理驅趕山中野獸,以免驚了始皇帝御駕。

  又因為御道不可踏足,故李超自此行軍,乃是從台下右側山道入,轉至御道左側,然後沿左側旁道至第二層,再左轉入環山之山道,再至御道右側,沿右側旁道登台。

  當然,衛尉軍乃是始皇帝親軍,若是秦直道上尚可避開御道,似這等登台之時,為始皇帝安全計,同樣需要行御道上。

  而且大軍行軍作戰之時,縱使踩了御道,始皇帝亦不會罪之。

  然而,李超本欲借著此次機會重新博得始皇帝重視,自然要在這種細節上做到位。

  畢竟僅僅只是上台斬個妖邪而已,實在沒理由踏上始皇帝專用的御道。

  如此還能向始皇帝展示自己之恭謹。

  然而此時此刻,李超已然顧不得恭謹之事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極有可能,已經踏過了御道!

  既然此歪脖樹乃是在剛剛登上第二層時見到,此時自己再見此樹,自然是已經圍著第二層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只是,自己一路行來根本就沒見到御道!

  當然,御道乃是越王勾踐遷都琅琊時所修建的登台之路,若是從越王勾踐算起,已然過去五百餘年。

  五百餘年風吹雨打,琅琊台又濱海,海水日日在地下侵蝕,就連台頂都已經垮塌,御道亦崩塌,也是常事。

  然而,關鍵是,琅琊台分三層,一層層往上收小。

  其中第一層山道有十餘里,第二層亦有近七里。

  自己何曾行走了如此之遠?

  他小心地看了胡亥一眼。

  難道是和少子胡亥言談之中不曾留意,走了七里而不自知?

  「騎都尉可曾找到正確的道路?」胡亥突然陰惻惻地開口,「正確的道路」幾個字特地用了重音,顯然意有所指。

  他不知道李超方才遲疑那麼久到底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什麼御道,什麼旁道的區別。

  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此次進軍路線到底是什麼,反正他只是為了斬蛟而來,斬完清理野獸之屬,都是衛尉軍的事,無需他親自動手。

  他只是想不明白,明明就一條路登台,為何李超居然能夠迷路?

  這能迷到哪裡去?

  胡亥心中的荒謬,李超自然知道,因為此時他心中同樣無比荒謬。

  他假裝不曾聽到胡亥那陰寒的問話,定了定神,拋棄掉雜念,心中重新變得清明。

  踏了御道不是什麼大事,因為始皇帝本就不禁衛尉軍踏御道,只不過無法向始皇帝表達恭謹而已。

  若是遷延過度,才是真正的大事!

  眼下自己已過御道,雖然此時上第三層的旁道必在御道旁不遠,然而中軍有兵車,山道上並不好調頭。

  不如加緊急行,再繞山道一圈,按照計劃,自御道左側旁道登台!

  主意打定,一抹沉穩之色在李超的臉上浮現。

  他突然發出一聲大吼:「全軍聽令,加緊行藏,勿使惡蛟逃脫!」

  「騎都尉有令,加緊行藏,勿使惡蛟逃脫!」傳令軍卒重複他的命令,此時霧氣已經愈發厚重,兩丈處便已經變得朦朧,而傳令軍卒此時亦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車輪聲再次隆隆地響起,戰車之車輪上都有銅輻,也就是青銅包邊,而且戰車本就極為沉重。青銅輻條碾過山道上的沙石,似有風雷隨行。

  此時李超已經無暇再分心去與胡亥言說,他一邊驅車前行,一邊仔細觀察山道一側的景物,同時於心裡默默推斷前行距離。

  他清楚地記得,歪脖樹所在,便是第二層山道之始。

  前行百丈,便是琅琊台台頂因風雨垮塌,而形成的裂隙處。

  裂隙頗大,有若山谷,而山道上亦留下了侵蝕之痕跡,故前軍取石塊墊道!

  不多時,百丈已至,李超放慢車速,仔細看向山道左側。

  下一刻,他再次一愣。

  按照先前推算,此時必已經到了裂隙處,縱使因為霧氣籠罩,失去參照物,導致出現誤差,亦不會大到哪裡去。

  畢竟,僅僅只是百丈距離而已。

  然而此時山道左側卻依然還是歪樹叢生之土壁,那條寬闊的裂隙,根本不見影子!

  李超不信邪,他又低頭看向地面,前軍修補山道用了不少石板,延綿約有十數丈。

  若是百丈距離,李超便能算出十餘丈的誤差,李超情願去死!

  然而,讓李超意外的是,山道上一塊石板都沒有,儘是沙石!

  而且,此處自己明明剛才走過,然而山道上卻沒有留下任何車轍痕跡,倒是前軍所留馬蹄印隱約可見。

  他下意識地看向右側,也就是山道外側,下一刻,他如遭雷擊般楞在原地。

  只見山道外側,此時正端端正正地立著一棵樹!


  說端端正正,其實並不對。因為這棵樹,是歪著的。

  正是那棵很適合吊頸的歪脖樹!

  李超此時真有解下自己束甲的絲絛,將自己吊上去的衝動。

  這棵樹,為何又出現在這裡?

  「騎都尉,爾可是又迷途了?」胡亥陰惻惻的聲音再次響起,而李超如遭雷擊,一抹亮光在他心頭閃現。

  他突然伸手入懷,由於三層重甲束得極緊,此舉看起來就仿佛捉虱子一般。

  好不容易,他才從懷裡摸出一個竹筒,隨手把塞子拔掉,將裡頭的粉末胡亂灌進嘴裡。

  「偏將軍,吾可能中毒了!」他嚴肅地向著胡亥開口。

  胡亥冷眼看著他噴出一團黃霧,一股辛辣的古怪氣息開始瀰漫,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他此時只想痛罵一句豎子。

  你中毒了?

  老子才是中了你的邪好不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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