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0章 萬般是你
第1670章 萬般是你
空間狹隘,不斷逼近,吞噬著二人僅有的空間。
肌膚被迫相抵相觸,越來越貼近的臉龐只能交錯而過,但四面八方的冰牆裡又再度流湧出來無數清澈見底的河水,逐漸將這片空間裡的細縫填滿。
繼而又再度凝結成堅冰。
兩張交錯而過的臉頰就被那蔓延的厚冰牆嚴絲合縫地撐擠上來,被迫貼擠在一塊,二人臉頰與臉頰變形緊緊相貼,從未有過的距離,從未氣息如此相近。
滄南衣這些年來,名義上徒弟收得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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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多情況下,她高坐明堂,高壇之下,信徒萬千,便是她親收弟子,不過也是遙隔雲端仰望遠看。
雖說百里安與其他人不一樣,他是第一個正式行了拜師禮的後生晚輩,亦是在尚未成為她徒兒之前,便有著輕水、青玄二女都不曾擁有的特殊權利,能夠夜夜留宿於她寢殿之中,觀讀崑崙秘藏神術。
她亦曾在他醉酒胡鬧之時,背他歸山。
於那黃金海天淵荒劫之下,亦是在冰棺之中有過肌膚相貼。
可那時的她,不曾擁有清醒的意識,縱然冰棺之中相互依迭,卻也不似眼下這般肌膚與肌膚貼得如此嚴絲合縫。
更莫說,此刻兩人身上衣衫盡焚燒殆盡,未著寸縷。
便是人世間裡的夫妻,也不會有如此親密之舉。
又偏方才在水中時,阿衣舞又親口點破她心鏡之中塵劫緣誰而起。
狹窄逼仄的空間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死寂,唯有那厚厚冰牆之中流淌著沉重的流水悶動之音。
耳頸後方,傳來女子溫和平緩的呼吸,竟未有絲毫錯亂。
她平靜淡然地抬起手來,修長優美的掌心劃破他額前鋒利的龍角,鮮血蜿蜒滑落,被染紅的雪白掌心貼至他身後厚重的冰牆之上。
纖細修長的皓腕微微發力一推,鮮血縱橫流淌,如山河支流一般在玄色厚重的冰牆上蔓延開來。
整個空間裡所覆蓋著的無邊厚重冰牆宛若受到巨大的撼動,隆隆作響。
無法以純力抵抗推開的冰牆,就這麼在她的手掌支撐之下,緩緩推開些許距離。
二人緊貼的身體分開幾許,不再是那緊迫壓抑、密不可分的接觸。
百里安再度驚嘆敬佩於娘娘的定力與心性。
在如此境遇之下,仍舊能夠面不改色的迎難困局。
肌膚與肌膚相貼,胸膛與胸膛緊密相抵,隔著那細膩柔軟的肌膚,他感受著她那平緩的心跳,甚至都沒有因為這親密無間的接觸而有任何變化。
以至於,百里安都不禁懷疑方才阿衣舞話中的真實性。
滄南衣雖微微推開了兩面排壓而來的冰牆,可本就瀕死虛弱的身體,在失血過後,臉色愈發的蒼白,甚至就連身體,都開始出現了失溫的現象。
百里安皺眉道:「你莫要再出手了。」
冷冷的冰光寒色里,女人平靜的眼眸里有著點漆之光,她並未回應百里安的言語,靜默了片刻,卻是這般說道:「是你。」
「什麼?」
滄南衣漆黑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百里安,道:「你猜得不錯,吾心中所起塵念,緣自於你。」
這平靜的目光,冷靜的眼神,若非話出自於她口,百里安簡直懷疑滄南衣是在同他開玩笑。
百里安嘴角抽動了一下,只覺得這一切發生地太過匪夷所思,他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低聲問道:「娘娘……喜歡我?」
若是這樣,那還費盡心思收他為徒作甚?
仙輩中人,不是最為看重倫理綱常,身份輩分了嗎?
雖說滄南衣未必會受世俗禮法所禁錮,可她也並非離經叛道之人。
可是下一刻,滄南衣卻『噗嗤』一聲,輕笑了起來。
身後傳來她掌心傷口裡淡淡的鮮血甜香氣味,眼前女人那雙黑水銀般的眼珠里折射著泠泠冰色,幽光里勾勒出她的輪廓依舊是清冷的,可彼時,她身上卻已不見了平日裡給人帶來的天生疏離感。
她的笑容很柔和乾淨,絲毫不像是一個業氣纏身的將死之神。
「你倒也不必如此委婉,大可再直接一些地問吾,對你,是不是生出了情誼。」
她的直接坦白,反倒惹得百里安愈發的躊躇不好意思起來。
他眼神莫名心虛地游離開來,一時之間,竟是不太好繼續直視她的眼睛。
滄南衣卻沒有任何的心虛,心理素質符合她那身份一般強大,即便是面對小自己幾百萬歲的後生少年,她亦是能夠坦然平靜地繼續說道:
「你若當真需要一個答案的話,吾可以認真地告知與你,事實確實如此。」
這突如其來的直球話語,擊了百里安一個措手不及,他莫名感到有些無措。
方才都還在極力抗拒與女子異性身體相交接觸的身體此刻愈發緊繃,後背拼勁全力似的往後抵靠著,做最大的努力儘可能地拉開兩人最大的距離。
他繃著臉,認真說道:「娘……娘娘,雖說素日裡你總同我一些玩笑,青玄大人她們也總是抱著那般想法,可我一直視你為長輩,而且我……我覺得我們之間,不適合去思考這些問題。」
滄南衣見他如受驚的兔子般閃避開來,便是死亡恐怖的絕境都不能讓他露出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愈發感到趣意。
她笑了笑,道:「小小後生,竟是這般自戀,吾生長百萬餘載,何等風流人物的少年郎君沒有見過,既是對你生出情誼,便一定是那酸朽不可言說的男女之情嗎?」
百里安啞然無語。
滄南衣眼眸斜抬,淡道:「男女之情是情誼,可是這世間舔犢之情,知己之情,手足之情,故劍之情,懷鄉之情,萬般種種,皆為情誼,吾對你,確是生出了人類應有的感情,可這份感情,倒也並非是吾對你這小後生,生出了什麼覬覦的心思。」
七情六慾,八苦九難是每一個仙神必經之途。
只是,她是一個例外。
做為一面乾乾淨淨,足以能夠盛放得起這世間萬千種種諸般欲望執念業劫的鏡子,渡人於彼岸的聖人,她需萬事從容,頓悟眾生諸般苦,身處塵泥萬丈卻不可溺於其中。
故此,她不應生出任何七情六慾,便是尋常人類再普通不過的情感,她可以感悟領悟,乃至擁有,卻絕不可超越那一道線。
故此,她憐憫小山君那悲苦出身,甘願舍半身因果,也渡她入山,破暗求得一絲光明未來前路,改寫這個註定是死局的命運。
縱然付出巨大代價,可她卻始終拿得穩,承得起。
只因那山君雖一口一個阿娘喚她,可她始終看萬物於過客,將自己擺放在了萬物世界之外,未曾在哪個人的身上,停注過太多的情感。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偏生對這個少年,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
一開始,於仙陵城的凡間小館裡初遇,她一眼勘破他的本體身份,冷血生靈於夜間出沒,再正常不過。
若是換做尋常時分,她山野間見此屍魔暗血生物,隨手收之,都不會過心計較。
可偏偏,是在熱鬧的燈光酒館裡,遇見了這麼一個懷裡藏著陰白虎,只為偷偷餵肉給虎吃的屍魔少年。
那時候的他,並不強大,本是畏懼這人世陽氣聚集的年紀,他不食五味雜谷,卻烤得一手好肉,懷襟里藏著小虎,偷偷餵食,與那鄉間做客吃席的小童,天真爛漫,心思簡單,偷偷帶自家土狗子吃肉有何分別。
會養虎的小屍魔,除之無趣,反倒叫她生出了一絲收養的念頭來。
可這一時興起的小小念頭,不過波瀾不興。
再到後來,因緣會際,不知怎的,她生出了想要收他為徒的心思。
這般心思往年也常有,可又與這次想要收他並不一樣。
或許對於這小後生而言,時至今時今日,都覺得她想要收他為徒,不過是因為那顆水神神源的緣故。
可他卻是不知,她所當真源自於此,收取他身上的珠子,強行以神力煉化,以解燃眉之急,亦並非什麼難事。
帶他入山,囚封於此。
怕是叫他心中當時多少有了些許怨氣。
再到後來,傳授神術,夜夜相邀,卻是真正起了幾分託孤的意念。
崑崙淨墟於她而言,並非是什麼全然放不下值得留戀的存在。
只是她覺得,生而為神,活此一世,所求不多,有始有終,方不愧這一身浩蕩神力,天地饋贈。
她努力過,扭轉命運,求仁得仁,所得皆所期,所失亦無礙,就當自身此命運為檐下燕,取暖向南,去去就還。
縱然還回不得,也無恙無礙。
滄南衣閱世紅塵,皆萬生苦相。
讀人心,解厄命。
可唯獨到了自身,便是如今,都卻是不知,自己因何對這少年,生出了緣自何時的牽掛之意。
牽掛……
可謂是再普通常見的情感,出現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木石生出了血肉。
像她這般存在,既生牽掛,業劫渡神,她遲早會變成一個普通的女人,血肉枝繁葉茂的生長著,所鏡照的七情六慾,長恨七苦愛憎別離,皆會生長在她的每一寸骨血上,最後生長成一個完整的人的模樣,成為這芸芸眾生的一份子。
滄南衣倒是不介意自己換個活法。
只是凡人化聖,自古未有,可見這個過程,千難萬苦,如渡千山百川。
同樣的,捨棄天地饋贈的聖人身份,化身成凡,試圖去做一個普通女子,其代價,卻也不可估量,當以蒼生罹難為換。
而今對她而言,那牽掛二字,異於自己平日尋常,可所幸生出的牽掛血肉不過厘寸,可有可無的重量,當止則止,當棄……倒也不必棄。
亦懶得深究,這份情感究竟是屬於哪一掛的。
百里安再度回正目光,深深凝視著她的雙眸,從她的那雙眼睛裡讀取到了她真實想法後,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輕嘲般的低笑一聲,道:「即是如此,我待娘娘,想來亦是一樣的。」
崑崙山於他而言,並非歸宿,也無留戀。
世間種族萬千,生生死死,起起滅滅。
他若見著一個種族即將覆滅,走到哪裡身先士卒,以身擋災抗劫,未免也太過糟蹋這來之不易的二次生命。
仙族尊者萬千,他今世既已不再為仙,帝君祝斬尚在,有些事,倒也非他必須可為。
更莫說,百里安對於崑崙山中的眾多妖仙生靈,也並無多深交情。
可他卻依舊選擇留在這裡,伴她同行而半步不退,想來亦是在不知不覺中,回映了娘娘待他的這份情感。
只是雙方兩人,都不曾察覺到罷了。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太過朦朧複雜,不可捉摸。
若非身至此界,塵劫洗身而不褪淨,想來便是再過個百年,千年,娘娘都不曾察覺這份情感的變化。
滄南衣淡淡一笑,道:「這或許是一個新奇的體驗,若是可以,吾倒也不妨可以嘗試一下以一個普通女人的身份活下去。」
只可惜,普通女人難承這一身因果。
百里安抿了抿唇,心情逐漸複雜。
他一心想要解救於她,甚至不惜陪她深陷陷阱,可如今看來,倒好像是他沒頭沒腦地闖進了她萬年新雪的世界裡,留下了幾個並不明顯,卻的確存在的足印。
足印不深,卻難以抹滅,足以形成致命的傷。
因果二字,傷人至深,便是連聖人也逃脫不得嗎?
看著百里安恍惚迷茫的神色,滄南衣卻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眼神溫柔悲憫:「何必自苦。」
百里安眸子水潤,目光茫然:「所以因為是我,所以我無論如何,也救不了您。」
滄南衣平靜說道:「吾活千萬載,從不認為死亡是苦厄,而是一場生命旅途完整的終結。」
百里安神色愈發恍惚惘然,撐在冰牆上發力的手臂也逐漸鬆弛下來。
遊蕩於冰牆水下的阿衣舞見勢不妙,只覺那女人好生了得,竟是連這小子都說服得了。
雖說如今二人身困冰牆,可這小子未必沒有其他手段獨自離去。
如今那本源珠子已不再那女人身上,論食物珍貴,怕是遠遠不及當初那般有價值。
她怎能心甘他被勸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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