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直臣不好當
「惟有橙子能夠承擔這麼久的保鮮工作,而且還要依據合適方法才能做到。」王文龍指導道:「先要選取新鮮無破損的橙子,一個一個用油紙包好,裝入大竹筐中,竹筐離地懸吊在陰涼的艙室之內,每天派人檢查,若是發現框中有橙子腐爛便要趕快取出食用,如此,新鮮橙子便能保存半年有餘,足以應付海上旅程。」
楊天生道:「建陽如何不早說?橙子最多出到十月份,如今已是小半年過去,也不知買不買得到呀。」
「你二月份才回來,我如何早說?」王文龍道,「沒有橙子就只能買其他柑橘類的水果,但橘子絕對不行,可以試買一些碰柑或者香櫞,但一定要新鮮的,而且皮越厚越好,皮越厚越耐儲存。」
熟悉醫藥的王化貞思索了一番,道:「楊海主可以派人去廣東尋訪,那地方產一種做化橘紅的柑子,還有新會專做陳皮的柑子,都是極耐儲存的品種,說不定此時還有售賣。」
楊天生拍拍腦袋:「這倒是提醒我了,我這便叫人去搜羅,離出海還有兩三個月,總來得及。」
王文龍又補充道:「在海上的橙子哪怕能放上半年但是口味也定然改變,直接吃會感覺淡而多渣,難以入口,最好方法是擠出橙汁,按每人每天四分之一個橙子的用量兌入飲水之中。」
楊天生發現王文龍好像對於海上的營養補充頗多心得,正好趁機多問些,於是又問道:「飲水變質問題可有解法?」
王文龍自然有招,點頭道:「海上用水,藥如老酒一般封壇,最好所有水在上船之前都要煮沸,趁熱封死壇口,未曾使用的水不要見光,之後用一壇開一壇。而且還要備大量的酒,你們過去使用的老酒不行,得是蒸餾過的燒酒,越烈越好,等到航程後期,船上的儲水變質時,就以一壇水四分之一壇高度酒的比例摻水飲用,如此可有效殺死水中浮蟲。」
楊天生苦笑道:「早知我上次出海之前就多找建陽問問這些門道,也不至於平白折損了弟兄。」
探索美洲航線到最後,楊天生還是難免折損了人手,就是在船上喝水給喝死的。出海兩個月後,船上儲存的生水不只是長水藻那麼簡單,裡頭能看到各種昆蟲的幼蟲在浮沉遊動,傳統福建海主往水裡摻黃酒的方法根本殺不死這些昆蟲,把黃酒換成高度酒,雖然也不能完全殺蟲,但是效果無疑要好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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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就見一頂官轎被眾人簇擁而來,大家見轎子前面打出的是「知登州府」的官牌,知道是登州知府黃體仁到了。
眾人的態度不一,有人連忙迎上去,也有人故意慢吞吞躲在後面。
在場的官紳紛紛竊竊私語。
「這老蒼頭來了……」
「何朋友,如何不上去燒燒知府的冷灶?」
「這年紀的知府,還燒什麼冷灶?」
「可惜了,二甲進士何等風光,偏偏年屆六十,天不假年呀……」
「……」
王文龍聽到眾人的議論聲心中好奇,他走過這麼多地方,鄉紳們對於地方官都是追捧有這樣,唯獨眼前這個登州知府似乎格外不受人待見。
黃體仁一下轎子就向主席台走來,就見他白髮蒼蒼,身材瘦削,但是腰挺的筆直,一身官袍,那裡的衣服卻是白色麻布的,一介知府穿著樸素的甚至不如一個縣官。
先和王喜打過招呼,黃體仁又一臉激動的來到王文龍身旁,直接握著王文龍的雙手上下打量,然後連連點頭道:「聽聞王寺丞在遼東被刺的消息,老朽夜不能寐,如今寺丞身體可還康健?」
王文龍連忙拱手回禮:「小子已經無大礙了,多謝谷城先生關心。」
黃體仁笑道:「王寺丞有所不知,老朽雖然年老,卻也是江南物理社的成員,只是三角函數解不太精,是以總也選不上學社代表,以此論來,我還要叫王寺丞一聲王社長呢。」
王文龍頗為驚訝,這老先生還有這份閒心。
黃體仁在江南其實挺有名氣,他博覽群書,留心經濟之學,還是個水利專家,年輕時給很多官員做過幕僚,只不過科舉上不太得意,黃體仁十幾歲就在金山衛考中秀才,但五十歲才中舉,六十歲才中進士,以此時的人均壽命來說,絕對是大器晚成。
王文龍發現黃體仁一站到他身邊,很多登州本地的官紳就都自覺地走遠一步,甚至連李新都假裝和人談話,不往這裡看,直到黃體仁跟王文龍打過招呼去入座,李新才走上來挨著王文龍坐下。
王文龍道:「李海主不願親近黃谷城,難道在水手學堂事上與他有過節?」
「過節倒是沒有,」李新偷看黃體仁一眼,小聲抱怨道:「我年初給這位黃知府送禮,所派門子竟被他打了出來,禮擔子直接丟在街面上,且事後他派人好生數落了我一頓,教我好沒面子。」
王文龍點點頭,這的確像是黃體仁能幹出來的事兒。
此君為官一大特點就是端正。
當年黃體仁和徐光啟是同屆進士,而且黃體仁的排名還更高,原本李廷機是想要黃體仁進入翰林院的,但黃體仁主動表示「某老矣,不足辱此選。」主動將翰林院的機會讓給了徐光啟,自己則降一檔成為了刑部主事。
這裡頭當然有徐光啟曾經是黃體仁的徒弟,兩人又都是上海同鄉的原因。
但一般人真做不出黃體仁這樣的選擇,以這年代的平均壽命,黃體仁六十歲就要考慮養老的事了,翰林院的官職清閒無比,黃體仁完全可以在京城頤養天年。而他選擇的刑部主事不光本職工作累人,過上幾年還要外放,很可能直接死在任上。
只能說黃體仁做這事兒不是為了名聲,而是真的認為翰林院在為國養士,他年紀大了,不想耽誤國家取材。
王文龍又看看其他不願靠近的官紳,甚至連狗皮膏藥似的劉應槐都沒有主動和黃體仁搭話,問李新道:「別人為何不過來呢?」
李新道:「大概是因為黃知府為戚繼光請諡號之事……」
名將戚繼光當初是張居正的門下,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的憎惡連帶到了戚繼光身上,戚繼光病逝之後,萬曆不聞不問,戚繼光的屍首停靈兩年,直到他兒子專程到京城請求恤典,朝廷才下詔祭葬,但始終沒有按照禮制給予戚繼光諡號,好像是將此事忘了。
戚繼光就是登州人,但之前的知府一直不敢碰此事,直到黃體仁上任,他打聽到此事立馬就收集了一大堆戚繼光的立功材料寫成摺子,提醒萬曆皇帝給戚繼光賜諡號。
李新道:「官紳皆怕聖上怪罪此事,故而不敢和黃知府親近。」
王文龍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直臣不好當吶。」
就萬曆那個算小帳的性格,怎麼可能是真忘了給戚繼光追加諡號?黃體仁也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能說他是真正直,為了替戚繼光恢復名譽,敢於賭上自己的烏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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