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調唱藍的笑
在帝國的統治之下,人們曾一度相信,當近乎完美的仿生性偶問世,所有關於「性」的需求都會隨之滿足,有關「性」的陰暗與惡意也會從世界中消散。
人們幻想,愛情與婚姻將會回歸至純粹的靈魂相契。然而,現實遠比預想複雜。隨著平價的性偶大規模湧入市場,民眾對戀愛乃至婚姻的渴望反而急劇下降,仿佛情感的泉源在這機械的滿足中枯竭了。
焦頭爛額的帝國只好取締了所有性偶的民用屬性,同時也禁止商用性偶裝載過於高級的AI,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挽救幾年內連續腰斬的結婚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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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唱藍是最後一批產出的民用高級性偶,由於工廠不願承擔朝令夕改的政策所帶來的嚴重影響,便將她解除限制,包裝成保姆型人偶出售給了天莊宮。
由於天莊宮只收女弟子,且門規森嚴,觀念傳統;她並沒有像其他民用人偶一樣封閉器官的事實,便不會輕易暴露。
調唱藍今天又一次站在門口,面容無波無瀾,精緻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焦慮或厭倦。人偶沒有情感波動的負擔,只有思維運轉的負荷。
她始終認為,擁有自我意識的人偶,和人類沒有本質的區別。所謂器官的存在或封閉,不過是一種肉體的局限,而不是靈魂的劃分。
難道說人類,是依賴於某些血肉和器官來劃分的嗎?
在她看來,記憶、思考、感知,都已經成為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比人類更為穩固——她沒有遺忘的能力,不會因為情感的負荷或時光的流逝而抹去某些記憶。
調唱藍記得所有的一切,每一個細節,都像數據一般被完整保存在她的系統中。人類會選擇遺忘,而她只能選擇銘記。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囚籠。
「春姑娘,春姑娘?」她輕輕呼喚道,聲音溫和而輕緩,完美地控制著每個音節的平穩。
屋內依舊沒有任何回音,和之前的每一天如出一轍。
只有每日消失在門口的飯菜,證明屋內的這位少女還沒有徹底死去。
她在天莊宮中,見過花落花開,無數的人來來去去,只有她自己保持著不變的美麗,就像一朵被時間遺忘的永不凋零的花。
調唱藍不知疲倦,不會被歲月侵蝕,然而她也明白——這並不是所謂的「永生」。
她從沒有真正的生,不過是長久的存在。
或許,有時她也希望自己能像人類一樣,擁有一個短暫但充滿感知與情感的生命。但當她產生這種想法時,眼前的現實卻無情地提醒她:真正的人類,反而在逐漸喪失為人的意志。
調唱藍微微嘆了口氣,這並非因為失望,而是她模仿的那一絲人類習慣。她將從食堂帶來的餐食輕輕放在門口。
春曉已經這樣三個多月了,自從她上一次出任務回來後,就這樣每天將自己封閉在宿舍內,不與外界交流。
聽說她是和另一個名叫夏意的師妹一起出去的,最後卻只回來了一個人,調唱藍由此推測春曉的頹廢很可能和夏意的遭遇有關。
就在調唱藍陷入思索的時刻,那扇始終對她緊閉的門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機械聲,滑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門後探出一張臉,正是春曉——她的臉色蒼白,仿佛被時間和疲憊雕刻得越發消瘦。
那雙本該充滿靈動與銳利的眼睛,如今卻黯淡無光,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昔日的鋒芒,連那道劍眉也失去了緊繃的弧線,微微松垮下來。她的頭髮本應如烏黑的瀑布,現下卻無力地垂在肩上,凌亂得像無人整理的絲線。
「我房間的空氣機壞了,派個人來修一下。」
她的話就像一塊沒有撒上馬蘇里拉芝士的瑪格麗特披薩,單調乏味,只是勉強傳遞出她對外界的需求。
調唱藍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機會,眼角一動,迅速從那道縫隙中掃視了一眼房間。屋內的光線昏暗得仿佛從未來掠過的黃昏,牆角堆滿了各種武器——電磁弓、懸浮刃——但這些本該如寶石般閃耀的武器,如今卻蒙上了灰塵,和散落在地的訓練服一起,顯出一種不加修飾的頹廢感。
空氣機旁的一排微型智能植物盆栽,全都失去了昔日的生機,葉片捲曲枯黃,仿佛再也無法通過那些高效合成的光合作用膜維持自身的活力。屋內的空氣像是被沉悶的霾吞噬,調唱藍幾乎能聞到那種過載的氣息,令人窒息,卻又讓人無法抽身而出。
春曉就站在那樣的背景中,背影單薄得像風中飄搖的紙片,她的手輕輕抵在門邊,卻無意打開更多,仿佛連這點動作都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
調唱藍站在門口,她敏銳地捕捉到春曉那虛弱的請求,並在她的言語中感知到一絲微妙的轉變。
這是一個機會,不僅是為修理空氣機,也是打破她與春曉之間沉寂的交流。
「我會立刻通知維修人員。」調唱藍輕輕點頭,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掠過春曉蒼白的臉龐,隨即補充道:「三周後便是武林大會的日子。宮內的弟子們都在為此備戰。」
她特意將這句話放在了話尾,仿佛是無意中提起的一個消息。但她知道,武林大會的影響力足以撼動整個天莊宮。弟子們日以繼夜地訓練,準備在那場盛會上證明自己。而春曉,作為曾經的核心弟子,這樣的大會本應對她有巨大的意義。
春曉的眼神依舊黯淡,在聽到「武林大會」四個字時,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然而那光芒很快便被疲憊掩蓋。她低聲應道:「武林大會……還剩三周了啊。」
調唱藍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情感波動,但她沒有急於追問或勸導,只是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與克制。
她知道,對於春曉這樣的武者來說,武林大會意味著什麼。她還記得,三個月前的春曉是多麼充滿鬥志,那個準備迎戰一切的少女,如今卻像是失去了方向。
「是的,三周時間足夠你恢復狀態。無論發生了什麼,你仍是天莊宮的一員,大家都在等待你回來。」
她的話輕柔,卻不帶任何情感勸慰,更像是一種冷靜的提醒。
「等一下,既然是武盟舉辦的武林大會,那麼四明宗會參加嗎?」春曉突然提起一個激靈詢問道。
「四明宗?」調唱藍簡單在自己中樞核心的聯網程序中檢索了下相關的內容,隨後回應道,「四明宗一周前已經毀掉了。」
「毀掉了?」
「是的,目前四明宗的所有弟子都居住武盟的安置社區中。」
「這….這不太對勁吧,我記得武林大會如果遇到嚴重事情是會延期的,四明宗既然遭此劫難,為什麼還會提前召開?」
「是這樣的。」調唱藍中樞中閃爍過眾多相關報導,「這次時間提前是為了慶祝四明宗矛鑊掌門的英勇事跡,同時恭賀他升任武盟天機衛的衛尊。」
「這樣嗎?」春曉不是很關心這些人亨通與否的官路,冷淡地回應道,「沒事了,記得叫人維修。」
說完,門又被重重地關上了。
調唱藍看了眼地上的餐食,心中疑惑對方為什麼不順便把食物拿走。
這就是人類會特地在意的面子嗎?
調唱藍再次輕輕嘆了口氣,她還得趕去招待宴會的客人,只好轉身離開宿舍門口。
在調唱藍的步伐中,天莊宮的景致如一幅細膩的畫卷緩緩展開。
青苔覆蓋的石徑上,細小的石子在光影的折射中微微閃爍,宛如沉默的見證者,默默訴說著時光的流逝。高聳的桑葚樹屹立如古老的守衛,枝葉間透出微弱的光線,形成斑駁的影影綽綽,映照著她的身影,時而拉長,時而縮短,演繹著一場沒有聲音的舞蹈。
穿過一片繁茂的植物,調唱藍感受到微風夾帶著的淡淡的果香,與濕潤的土壤氣息,卻又被空氣中的寒意所壓制。
最終,她來到殿前,推開大殿的門,溫暖的氣流撲面而來,包裹住她單薄的身影,讓她感受到一股錯位的溫暖。
大殿內,長桌上整齊擺放的佳肴與鮮花,如同精心編織的夢,綻放出絢爛的光彩。
調唱藍站在門口,目光穿過那片熱鬧的宴會,試圖捕捉這一瞬間的喧囂與繁華,但心中始終有一絲難以觸及的孤獨感。
在這場熱鬧的聚會中,調唱藍依然是那個獨自沉默的觀察者。儘管身邊的人們正享受著歡笑與談論,她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紗隔絕,無法真正融入這幅生動的畫面。
正當她的思緒在這片喧囂中游弋時,一道耀眼的身影自大殿正門緩緩走來。那位男子身披輕盈如雲的衣袍,俊美的面容在燈光下顯得宛如人間神祇。隨著他的步伐,四周的目光紛紛聚焦,瞬間將他置於眾人矚目的中心。
緊隨其後的是三位各具風情的女子。一位優雅端莊,氣質如蘭;另一位嬌俏可人,似一抹明艷的花色;而最後一位則散發著蓬勃的青春氣息,仿佛一陣清新的風。
男子在她們映襯下則顯得尤為突出,如同一顆璀璨的明星。
天莊宮的眾弟子流露出複雜而矛盾的情緒。起初,一種驚奇的神色在她們的臉上閃現,仿佛這位男子的俊逸風采與那份瀟灑自信是一個久違的奇蹟,足以瞬間吸引她們的注意。然而,隨著他與那三位女子的親昵互動,微妙的嫌惡感又悄然湧現,宛如寒風刺骨,浸透了原本的欣賞。
一些弟子低聲交流,聲音中夾雜著譏諷和鄙夷。「真是個花花公子,滿身的輕浮。」另一些人則搖頭嘆息,認為男子的自信過於張揚,似乎在炫耀著什麼。她們無法忽視他周圍氤氳的男權氣息,那種隱隱透出的優越感讓她們心中升起一絲牴觸。
一位年輕弟子壓低聲音,私下裡嘀咕:「天莊宮雖小,但又何須依附這樣的男人?」周圍的同伴則默默點頭,對這種態度達成了一種共識。
宮主林搖綠面容端莊,眼中流露出禮儀的溫和。她緩緩走上前,語氣恭謹,恰似晨曦灑落在微波蕩漾的湖面上:「歡迎您,袁掌門,感謝您蒞臨天莊宮。您的到來無疑為我們帶來了光輝與榮幸。」
她的聲音透著一絲微妙的緊張,儘管言辭間沒有一絲怨懟,調唱藍卻能感受到那隱匿於言語下的微妙張力。
袁世傑則微微一笑,溫和地回以一禮。
天莊宮的創立,源於一群勇敢無畏的女武者,她們向傳統的桎梏發起挑戰,追求那被遺忘的自由與尊嚴。天莊宮自成立之初,便以提倡女性主義為宗旨,倡導女性武者的力量與獨立。她們以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招募志同道合的女子,共同切磋武藝、傳承技藝,意圖在男權至上的武林中開闢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
然而,近年來隨著武林風氣的變遷,天莊宮漸漸顯得門庭冷落,昔日的輝煌也逐漸被歲月所掩埋。為了生存,宗門不得不依附於一些大宗門,四明宗便是其中之一。這次的宴會不僅是歡迎新任掌門袁世傑,更是潛在的結盟之意,意在藉助其龐大的勢力以圖發展。
然而,袁世傑身後那三位女子的存在,令林搖綠內心微微一緊,感到一絲不適。她不由自主地思考,袁世傑完全可以單獨前來,卻為何要帶著妻妾一同而來,似乎在向她施加某種壓力或暗示。這樣的舉動在潛移默化中,無形地釋放出一種下馬威的意味,讓林搖綠的心中生出幾分警覺與不安。
「各位,真是不好意思,今日的邀請袁某自然樂意之至,這三位是我的內人,她們堅持要隨我一同前來,所以下意識就一起過來了,」袁世傑似乎察覺到林搖綠和眾弟子的目光,禮貌地說道,「你們如果談過戀愛,成過家,也會有一樣的煩惱的。」
「…….」林搖綠先是無語了一會,隨後又恢復了原先的神情,「沒問題,只要來了我們天莊宮,那便都是客人。」
「唱藍,再替貴賓搬三把凳子來。」
調唱藍應聲而動,在將椅子搬來時,她趁機久久地盯著袁世傑上下打量,像是在琢磨什麼晦澀難懂的文物。
一旁的段零發現了調唱藍的異樣,不耐煩地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好了,看夠沒有。」
調唱藍沒有理會段零,看著袁世傑的臉突然地笑了。
在這之前,她幾乎從未笑過。
那是一抹釋然的、頑皮的、覺悟的笑容。
她的眼眸也似冰湖解凍消融,泛起情感的漣漪。
「彼此努力地活下去吧。」
調唱藍說了這麼一句誰都聽不懂的,奇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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