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十大俠客排名六

  【第三名，李尋歡和楚留香。

  只要喜歡古龍江湖故事的人，應該沒有不知道這兩個人的。

  如同那副廣為傳誦的對聯所寫：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在古龍江湖故事的所有人物里，李尋歡與楚留香絕對是最傳奇和被神話了的兩位人物。

  無論是機智過人的陸小鳳，白衣勝雪的西門吹雪，還是孤傲絕世的中原一點紅，蒼涼孤獨如冬日獨行之狼的蕭十一郎，和李尋歡與楚留香比起來，或多或少都難免略為失色。

  尤其李尋歡，或許便是整個古龍江湖世界最為人所偏愛的第一人。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李尋歡是整個古龍江湖中唯一有進士身份的江湖人，只不過這個文武風流的探花郎，卻毫不戀廟堂之高，反而選擇了退居江湖之遠。

  他仗義疏財，他以德報怨，他和「天下第一快劍」少年劍客阿飛的偉大友情，他和上官金虹的生死一戰，他對林詩音的徹骨深情，都隨著時間在江湖的口耳相傳中，漸漸成為了經典和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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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在屬於葉開的《九月鷹飛》的那個時代，葉開還念念不忘地提到他這位已成傳說的師父，《七星龍王》也曾提到他這位無人不敬的武林前輩，足見其對古龍江湖世界影響之深，之遠。

  而說李尋歡，必須從阿飛開始。

  阿飛這個人物，表面上看，他與李尋歡兩人在出身、性格乃至氣質上都有著天壤之別，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但其實仔細對照他們二人，就能發現，他們其實就是同一類人。只不過，他們是同一類人的兩個切面，兩種表達方式。

  阿飛其實就是李尋歡精神深處的另一面。

  李尋歡視朋友如手足，視情人如衣服，但又終日不能自拔於對林詩音的思念和真愛，無法從失去林詩音這個此生摯愛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於是李尋歡一生漂泊江湖，縱情聲色，酗酒自傷。

  而阿飛，作為李尋歡的結拜兄弟，雖不苟言笑，內心卻熱情如火。

  所以才會對林仙兒近乎盲目和瘋狂地迷戀，而這樣激烈和外放的情感表達方式未嘗不是李尋歡平常不敢展露出來的一面。

  阿飛實際就是李尋歡內心羨慕的，真正想要成為卻無法成為的那個自我。

  《邊城浪子》里提到兩人每年一聚，足見兩人之間的友情一生未變，就是因為他們都能從對方身上看到自己沒有的東西，從對方身上獲得學習，並且汲取營養和成長，變成更好的自己。

  也是因為他們都能彼此懂得，珍惜，並且映照出對方身上最珍貴的一面。

  李尋歡與阿飛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李尋歡時隔十年重回關內的路上。

  李尋歡在馬車上喝著酒，雕刻著心愛之人的雕像。

  阿飛緊握著他的劍，在漫天飛雪中踽踽獨行。

  馬車趕到前面時，李尋歡才瞧見阿飛的臉。

  但這卻也是李尋歡生平所見到的最英俊的一張臉，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夠成熟，卻已經仿佛飽經滄桑，有著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風雪中難得找到一個人作伴，李尋歡於是熱情地邀請這個少年上車喝酒。

  少年卻拒絕他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

  這便是李尋歡與阿飛的第一次見面。

  李尋歡十年前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拋棄心愛之人遠走關外，再次回來帶著思念的同時也帶著深切的孤獨，孤獨的靈魂中隱藏的是深深的熱情。

  而荒原中長大的阿飛雖然帶著一種難以想像的堅韌，言語表達雖顯得冷漠高傲，內心卻也一樣是孤獨的，兩人其實都是外冷內熱。

  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了。

  雖然，兩人的話都不多，初次的見面好像看似不歡而散，卻是兩人最習慣也是最真誠的表達方式，因為兩人之間沒有江湖上的一切虛偽恭維和假意客氣，這一刻，他們其實已經被彼此的真性情深深打動和吸引。

  於是，在李尋歡遭到暗算後，阿飛縱知兇險萬分，也要獨闖虎穴，與百曉生龍嘯雲一幫人展開惡戰。

  隨後更是為了李尋歡單槍匹馬殺入少林，只為營救自己這位義結金蘭的好兄弟。

  在李尋歡與上官金虹決戰將始，危在旦夕時，阿飛也是不顧自身危險，義無反顧殺入金錢幫腹地。

  而當阿飛深陷林仙兒的美人計，喪失理智甚至不惜與李尋歡反目成仇時，李尋歡也絲毫沒有責怪過阿飛，因為他知道愛本身是沒有錯的。

  他只是毫不猶豫地去幫助阿飛重拾鬥志，甚至放下尊嚴第一次去求銀戟溫侯呂鳳先殺了林仙兒。

  雖然這種替朋友做選擇的方式做法並不正確，但李尋歡對既是朋友又是兄弟的阿飛的保護之情可見一斑。

  而阿飛也因為李尋歡的這種做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李尋歡發了脾氣。

  這一次也是阿飛唯一一次在李尋歡面前提及李尋歡與林詩音之間的事情，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沒能控制住自己，當面毫不留情地揭李尋歡的傷疤

  好在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兩人之間的這段偉大的友情。

  李尋歡與阿飛的友誼，從雪中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是一生。

  李尋歡的一生，為人所詬病最多的，就是將林詩音讓給了結義大哥龍嘯雲。

  尤其在女人的角度看來，這樣大男子主義，替女人做決定的行為簡直是不可容忍的罪責。

  而因此，憂傷，愧疚，自責，痛苦，世間所有難過與負面的情緒隨同這件事像種子一樣播撒到了李尋歡的心田。

  從此，這個在對手看來強大得幾乎不可戰勝的小李飛刀有了最致命的弱點。

  也才有了後來龍嘯雲等人針對其所設的陷阱得以成功實施的基礎。

  然而，你可以因此指責李尋歡在男女情事上的愚蠢，卻並不妨礙他其他方面人格上的偉大。

  而且李尋歡這種相讓，顯然不同於世間那些浪蕩公子的喜新厭舊和見異思遷，當你看到他在和青樓女子倚紅偎翠醉生夢死時內心深處卻清醒得萬分痛苦之時，你就會明白要做出這樣的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

  萬貫家財揮手易，心頭至愛怎堪別？

  所以，李尋歡的本色是憂傷的。

  憂傷是一柄雙刃劍，這正如李尋歡例不虛發的飛刀，既可奪人性命於無形，又可以用來雕刻情人的木像。

  憂傷使這個近乎完美的男人有了沉默和痛苦的理由，同時卻又支撐著他內心的強大，讓他總是能夠懂得悲憫他人，總是會設身處地地站在別人的角度來替別人著想，用自己博大的胸襟，愛，寬容和信念溫暖他人。

  無論如何，從李尋歡推開表妹林詩音的那一刻起，從他離開李園的那一天起，憂傷已註定伴他餘生。

  李尋歡也是病態的，他是一個病人，一個徹頭徹尾的病人，一個從生理到心理都不太健康的病人。

  理解了李尋歡的病態，才有可能觸摸到李尋歡的靈魂和他的內心世界。

  李尋歡本質上是寂寞的，因為他找不到一個能關照自己心靈的人，林詩音本來可以是這個人，但他自己放棄了。

  李尋歡的讓愛，很多人無法理解，因為這就好像是一種主動的擁抱殘缺，說得通俗和難聽點就是自虐。

  近代哲學有個說法叫精神流浪，就是人們追求的所謂某種終極關懷，或者說尋找某種精神家園。

  李尋歡就是如此，並且深得其中三味。

  雖然，的確矯情了點兒。

  也許李尋歡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最終選擇了接受孫小紅的愛。

  畢竟，一個再堅強的人也無法一直在漫長的精神之河中，在永恆的孤獨和虛無中永遠漂流下去。

  李尋歡也是隱忍的。

  就像佛教所說的「四忍法」，從古至今中國人都講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隱忍本身就是一個很中國化的詞，很有一些佛教禪宗的味道，其中包含著一種世事洞察後的練達與包容。

  但這種隱忍，又不同於看破紅塵後的徹底躺平與歸隱。

  所以例無虛發的李尋歡終究不是笑傲江湖的令狐沖。

  李尋歡是令人敬仰的俠者，他不喜歡以暴制暴，也不願意遵守弱肉強食的江湖規則。

  他有著很深的平民意識，也有著嫉惡如仇的強烈正義感，他的善惡觀念涇渭分明。

  而他的這種俠客的心態和他的隱忍卻又有一些矛盾之處。

  表現得最明顯的，便是他對龍嘯雲所作所為的無限寬容與忍受，以及被誣陷為梅花盜困於少林寺這一節。

  而這種矛盾的隱忍，也許便是李尋歡的人生哲學，即唯美。

  他的憂傷，他的病態，他的隱忍，都是構成這種唯美的基本意象組成。

  李尋歡不願意表現得太過激烈與決絕，哪怕傷心他也是溫柔而唯美的。

  他的生活就像一部唯美的作品，如同他一有空就雕刻的用以紀念和回憶林詩音的美人像。

  就像他在酒館白天黑夜各喝七碗酒一樣，李尋歡永遠追求的是他心裡的某種精緻，精確，和唯美。

  而追求唯美的人往往自身都有缺陷，而且自戀。

  李尋歡是一個徹底的唯美主義追求者。

  他把自己的一生當作一件作品在雕刻、打磨。

  也許你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累，很做作，很矯情。

  沒關係，李尋歡自己心甘情願地選擇了這樣的生活，並接受由此帶來的沉重。

  也是因此，李尋歡所用的武器是飛刀，而不是別的。

  飛刀區別於常見的兵器，它少了幾許咄咄逼人的霸氣，多了幾絲陰翳的溫柔。

  而且李尋歡的飛刀是什麼樣的從來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它殺人於無形，更讓它有著懾人心魄的力量。

  這確保了李尋歡行走江湖時在兵器上就首先占據了心理上的上風，而且還保持了自己的神秘性，依然唯美。

  所以，哪怕李尋歡的飛刀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上位列於上官金虹的龍鳳金環之後，但最後勝利的還是小李飛刀。

  因為，上官金虹避免不了想要試試自己能否接住傳說中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的好奇心和勝負欲。

  而李尋歡又是完美的。

  他不僅有著完美的家世背景，自身文武全才，又有著深不可測，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飛刀絕技，還總是有美女投懷送抱，關鍵時刻又總是能化險為夷。

  更可貴的是，他總是能贏得對手的尊重。

  甚至讓郭嵩陽甘心為其捨命。

  一個人能令對手都為之尊敬，並且願意為其割頭換頸，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況且，他還有朋友，他還有阿飛。

  但完美的李尋歡卻身在江湖。

  江湖是什麼？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是快意恩仇的刀光劍影，江湖是人情世故的往來穿梭。

  江湖是恩怨是非、仇恨鮮血輪番上演的名利場，大舞台。

  少年子弟江湖老。

  生於江湖，老於江湖，相忘於江湖。

  江湖也是最殘酷的。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再有名的角兒，久不登台也會被人漸漸遺忘。

  江湖就是如此。

  任世間滄海桑田如何變幻，它一直在那裡，看那一批批的人來，又一批批的人走。

  而李尋歡大約是不喜歡這樣的江湖的。

  他所關心的，只有朋友、佳人、美酒爾。

  李尋歡心目中想要的生活也許比較接近《天龍八部》里蕭峰和阿朱約定的那樣：

  和愛人塞上牧羊，神仙眷侶。

  不知後來葉開提到的出海雲遊尋訪仙山的李尋歡身邊可有孫小紅的身影？

  李尋歡崇尚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真理，喜歡佳人美酒的自由生活，渴望盪氣迴腸的偉大友情，哪怕為了追求這些會犧牲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

  而這些，往往都與現實世界的價值觀相衝突。

  不只是他所在的江湖，也包括現在的世界。

  現實的世界總是充滿太多令人厭惡的爾虞我詐，爭名奪利，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現實世界的人心總是充滿虛偽，狡黠，自私自利，明哲保身，以及險惡難測。

  今時今日，人們已經不再相信正義必勝，邪惡必敗，更是把善良當作愚蠢，將仁慈譏為聖母。

  已經沒有人再言勇氣和俠義，過去的江湖武俠故事也已經沒有人再相信它們。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曾經被推崇的俠骨柔腸都被丟進了塵埃，好似人走茶涼。

  所以，李尋歡這樣的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主流。

  雖然，他看上去很美。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