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兄終弟及一家親
劍拔弩張的形勢解除,圖魯拜琥以高超的政治手腕避免了一場內戰,成功執掌和碩特部的馬鞭。這一天於他、於部落都很重要,標誌著和碩特部正式進入雙汗制時代。
大功告成之際,他忽然一陣心悸,感覺有人在用仇恨的目光盯著自己,順著感應望去,看見了賽汗珠那怨毒的眼神。在這女人心中,面前的男人是魔鬼,奪走了兒子的權力和部眾。
好大膽!居然敢瞪本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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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魯拜琥心裡慍怒,這些年他威望卓著,很少有人敢對其無禮。慍怒之下,微眯起一隻眼,冷冷地瞄準賽汗珠,這眼神是他獵殺猛獸時常用的。他喜歡圍獵,在烏魯木齊、巴里坤一帶圍獵時,不只射殺過多少虎豹熊羆。每遇猛獸或是敵人,便用這種眼神張弓搭箭。部下們每當見其眯起一隻眼看人,沒有不害怕的。
賽汗珠偏不怕,為了兒子,她無所畏懼,繼續怒視小叔子。
圖魯拜琥忽然樂了,二嫂啊二嫂,到現在你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啊!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二哥的庇護,有二哥在,你才是和碩特乃至整個衛拉特的可敦;二哥不在了,你便啥也不是!他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左右不過是一個寡婦而已,能掀起什麼大浪?身為大汗,理應海納百川,沒必要和一個寡婦計較。
想通此節,他不再眯眼瞄著賽汗珠,反而溫和地朝她一笑,露出了兩排皓齒。這便是強者的自信,面對弱者沒必要張牙舞爪,禮貌其實是對弱者的不屑。
這一笑令賽汗珠感到很無助,這個男人讓她產生了無力感,仿佛面對著一座山嶽,怎麼撼也撼不動。
推舉出了兩位大汗,自然要擺酒慶祝,和碩特部陷入了節日般的喜慶中,大大小小的諾顏們喝得東倒西歪,陸續返回營寨,唯有哈納克土謝圖不肯走。
對這位為自己爭位立下汗馬功勞的兄長,圖魯拜琥是極其尊重的,忙將他請入大帳,恭敬地問:「大哥,您不肯回營,莫非是有什麼事要對小弟說嗎?」
「四弟今日之事,處理得極妥當!可也極不妥當!恐怕咱們和碩特人又要發生內亂嘍!」老人家悠悠地嘆息,提起「內亂」二字,用手背抹起了眼淚。
「大哥,這是從何說起?」圖魯拜琥吃了一驚,「今日之事不是已經圓滿解決了嗎?哪來的內亂?」
「哎呀,四弟,你糊塗啊!自古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一個部落豈有兩個大汗的道理?今日你雖然壓了大侄兒一頭,他也的確爭不過你。可是,雛鳥遲早會長成雄鷹,等大侄兒羽翼豐滿後,我擔心你們叔侄間的內戰就不可避免了!」
「嗞~」
圖魯拜琥倒吸一口涼氣,想起賽汗珠望自己的眼神,忽然覺得不寒而慄。終於,他回過神來,朝哈納克土謝圖笑道:「大哥不肯回營,必已想出妙策。還請指教小弟!」
哈納克土謝圖也笑了,眾兄弟中,老二驍勇善戰,威震四方,可卻好色、貪杯、愛財;老四則不然,不僅作戰勇猛,而且英明睿智、慷慨大方,比老二強!和碩特部交到他的手中,必能重新崛起!
「四弟,咱們蒙古人素有小叔子娶寡嫂的習俗,如今賽汗珠沒了丈夫,孤苦伶仃,你何不將她娶了?如此,兩家成了一家,你不但是鄂齊爾圖的叔父,也成了他的繼父,以子抗父乃是不孝,他再沒有名義反對你,我和碩特部也消弭了內戰的隱患,從此高枕無憂矣!」
「您讓我娶二嫂?」
圖魯拜琥聽完暗贊,生薑還是老的辣!自己只想著削二嫂和大侄兒的權勢,卻伏下了未來的隱憂;還是大哥這法子好,直接將二嫂娶進門,從此便是一家人,和碩特便穩如泰山了!
說是二嫂,賽汗珠其實比他小著十五歲,今年剛剛三十三,皮膚白皙、身材豐腴,雖然沒有少女的嬌羞,卻自有成熟女子的魅力。
想起二嫂剛才瞪自己的眼神,圖魯拜琥不由心動,忽又想起一事,期期艾艾地說道:「您的主意雖好。可我家中已經有了妣吉,她可是土爾扈特部琿台吉和鄂爾勒克的親妹妹,二嫂身份尊貴,嫁過來總不能做小吧?」
當年,為了促進衛拉特各部的和平共處、一致對外,各部落之間都聯了姻。土爾扈特部琿台吉和鄂爾勒克的姐姐嫁給了杜爾伯特部大台吉達萊台什,妹妹嫁給了和碩特部的圖魯拜琥,女兒嫁給了準噶爾部琿台吉哈喇忽喇之子巴圖爾。
賽汗珠乃先可汗的可敦,身份尊貴,嫁過來自然得是正妻,可原先的正妻是和鄂爾勒克的親妹妹,不敢休,一休便得罪了強大的土爾扈特部。真正是左右為難!
「哈哈哈!四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哈納克土謝圖樂得咧嘴大笑,好半天才說道:「既然一個部落里能有兩位大汗,後宮裡為什麼便不能有兩位可敦呢?」
「妙啊!」
圖魯拜琥恍然大悟,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還是大哥考慮周到!不錯,讓她倆並列為可敦,不分高下,便全都解決了!
拱手稱謝道:「多謝大哥指點,還請您替我遊說二嫂」。
蒙古人雖有弟娶兄嫂的習俗,可有孩子的寡嫂是有自主權的。你想娶人家,也得人家同意才行。
「四弟放心,我這就去勸說弟妹!」哈納克土謝圖哈哈大笑。
⋯⋯
噼哩嘩啦,可敦的大帳內,阿雅噶(杯)、塔巴克(盤)、庫庫爾(壺)、海蘇(釜)等各種食具摔了一地,美麗的寡婦賽汗珠很憤怒。
今天的會議,她敗了,敗得很慘!表面上看,她的兒子鄂齊爾圖也稱了汗,可只是名義上的副汗,沒有一點權力,那個可惡的人還奪走了兒子的兩千戶屬民和草場給她的死對頭高雲之子阿巴賴,實在是可惡之極!有火沒處發,便摔起了鍋碗瓢盆。
「可敦,哈納克土謝圖台吉求見」,正怒著,來了不速之客。
「這老傢伙來做什麼?」
一想起這位大伯,賽汗珠便怒不可遏,要不是他領頭向老四獻媚,事情如何會發展成這樣。
「喲,大伯,您不去巴結國師汗,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我們孤兒寡母的,可不方便見外人」,一句「外人」,足見賽汗珠對這位大伯的怨恚。
看來弟妹是真的生我氣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與寡婦一般見識!
哈納克土謝圖台吉裝作沒聽見話語中的挾槍挾棍,老淚說流便流,語氣悲悽地說道:「弟妹,你誤會我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和碩特好啊!」
「既然是為和碩特好,您還來我這做什麼?」賽汗珠瞪了他一眼。
「我是來救大侄子的命來的,弟妹乃巾幗英雄,難道看不出殺身之禍近在眼前了嗎?」
這句話倒將寡婦說楞了,不由自主地問道:「什麼殺身之禍?」
有門!就怕你不搭腔,搭腔便好辦!
哈納克土謝圖台吉用沉重的語氣,緩緩問道:「弟妹覺得老四是何等人?」
「哼!老四看著道貌岸然、慈悲為懷,其實是個心狠手辣的偽君子!」
「著啊!弟妹既然知道老四心狠手辣,便該知道殺身之禍近在眼前!自古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老四身為雄主,怎會甘心讓大侄子與他並列稱汗?所謂一部雙汗,只是權宜之計,等其坐穩了汗位,大侄子便危險了!」
哈納克土謝圖此話一出,賽汗珠頓覺心驚肉跳。她雖然潑辣,卻是堂堂的衛拉特可敦,經歷過無數血雨腥風,自然知道大伯說的在理。政治鬥爭殘酷無比,哪有什麼親情可言?
「那讓阿巴賴去汗號何如?」寡婦想出了個主意。
「名份已定,豈是想退便能退的?」哈納克土謝圖語氣沉重,「弟妹,你自己掂量,有抗衡老四的實力嗎?」
賽汗珠苦笑,自己若有與圖魯拜琥為敵的實力,又何必摔碗摔碟子?
半晌,她終於想明白了,撲地往哈納克土謝圖身前一跪,「求大伯救我母子性命!」
「哎呀,弟妹休得如此,我今日便是為救你母子而來」,哈納克土謝圖語氣一滯,緩緩言道:「此事最關鍵之處便在於老四和弟妹乃是兩家,自然互相提防。我蒙古向有弟娶寡嫂之俗,你不如嫁於老四,如此兩家合成一家,老四成了大侄子的繼父,自然百般保全,你們母子自然穩如山嶽了」。
「兩家合成一家?」
賽汗珠至此才算弄明白了大伯的來意,趕情老四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丈夫剛死沒多久便改嫁,心裡自然咯應,可若不如此,自己和兒子便是小叔子的眼中釘、肉中刺,遲早性命難保!
逝者已逝,生者還須想方設法地活著。她終究是見過大場面的可敦,猶豫片刻後便做出了選擇:「我全憑大伯作主」。
「好啊~好啊~如此,我和碩特部便太平嘍!」哈納克土謝圖大喜過望。
一場暴風雨,化為滿堂春。
正所謂:
劍拔弩張生死仇,
如今皆化繞指柔。
郎才女貌正般配,
何必一戰鬼神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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