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閒庭信步
「啪!」
響木聲再起,
夢境盡數退去,
廖鐘聲哪裡是被狗咬,他是拿著切肉的刀,一刀刀的剜著自己的血肉。
夢一醒,他便將刀丟在地上,憐惜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
袁不語背著手站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老瞎……不……老高人,前些天我欺負你徒弟,是我的錯,我願意給你徒弟認錯,擺十八桌和頭酒,當眾給他磕頭,磕三個……九個也行!」
廖鐘聲惜命怕死,一個勁兒的認錯,既然高人沒在夢中殺掉他,就說明對方沒有殺人的意願,自己求饒誠懇點,或許能躲過一死。
其實按照袁不語的習慣,這事兒到這兒就算了結了。
他是個說書人,一輩子都秉承祖訓——克己守心,得饒人處且饒人。
並不會窮追猛打,
他香火層次雖高,但這些年下來,真死在他夢境中的人,幾乎沒有,折磨個瘋癲,打個大半殘廢,也就罷了。
袁不語心中糾結,一番話似講給廖鐘聲聽,也似講給他自己聽,
「我師父授藝的時候,知我性格剛猛,出手不知輕重,便送了我四大天王像,四天王琴無弦、傘無骨、劍無鞘、龍無鱗,表現的是克制。」
「我這些年來,也一直都很克制……」
廖鐘聲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您今天再克制一回,我一定給你徒弟磕頭賠罪!」
「糾正一下,周玄不是我徒弟……」袁不語低著頭,目光如刀,剜向廖鐘聲,一字一頓的說:「他是我的衣缽傳人!」
廖鐘聲的心從希望快速往絕望的谷底沉落,都是走江湖的,自然知道「衣缽傳人」的份量。
徒弟大半個兒,老么徒弟似兒親。
衣缽傳人?
那比兒子親多了。
砰!
一方醒木,像是一把榔頭,砸在了廖鐘聲的眉心處,因為力度過重,半方醒木竟透入了廖鐘聲的顱骨,腦漿迸射。
「不殺了你,拐子只會對我徒弟陰魂不散!」
袁不語招了招手,將醒木收回,又對著楊墨香、另外兩個拐子,如法炮製。
三聲悶響,便是三條狗命被收割。
袁不語掏出手絹,擦掉醒木上的血,將手絹扔在了屋內,悄身離去。
這次,他為了周玄,不再選擇克制!
留下說書人的手絹,就是為了告訴拐子們——周家班的神人出手了,不想落個狗王的下場,就離周玄遠一點,再遠點……
……
袁不語與周玄回去的路上,問:「玄小子,今晚的出手看懂了。」
「懂了,原來這說書人的夢,能做到千變萬化。」
「想要變化多,得把香火層次提起來,每一層香火,都會帶來一種手段。」
「嗯。」周玄點頭。
回到周家班後,師徒倆分別前,周玄忽然喊袁不語:「師父,今天多謝你了。」
周玄心裡不得勁,知道今天袁不語為他殺了一屋子的人,犯了他「克制」的人生信條。
「我謝謝你才是嘞。」
袁不語招了招手,說:「回屋睡吧,明天記得寫書梁,蓮花廟的蓮花娘娘還等著聽你講書呢。」
「嗯。」
周玄點頭回屋去了。
袁不語沒挪動步子,仰頭望著皓潔月光,自言自語道:「說書人三百年沒出八炷香,或許就毀在『克制』這兩個字上!
玄小子啊,我和你真不知誰師父誰徒弟!我教你的東西不多,學你的還不少呢。」
……
昨晚後半夜下過小雨,清晨起了毛毛霧,周玄提著風燈,照例去了門房,翻檢過報紙後,沒找到血井會的暗語。
「下次集會啥時候開啊?」
周玄嘟囔一句,把報紙扔下,吃了早飯便窩回房間寫書梁子。
關於蓮花廟的講書,周玄有自己的規劃。
這種定製書,目的自然是讓主家聽得滿意。
周玄覺得主家得分成「蓮花娘娘和她的玄孫們」,玄孫們,可以講一場《白眉大俠》,他們原本也愛聽,但蓮花娘娘未必就愛聽了。
她歲數大了,又是個佛徒,估計不愛打打殺殺的熱鬧書,要想讓她也聽得高興,怕是除了白眉之外,還得另外準備一套書。
準備什麼書?
他還沒想好,需要再斟酌。
「先不想下一場書,把白眉的梁子,再寫幾集。」周玄奮筆疾書。
寫得太認真,早飯、中午飯都是呂明坤送來的。
「謝謝五師兄。」
「小師弟,淨儀房的師傅們現在對你很有意見。」呂明坤說。
「為什麼?」周玄表示不理解,他平日也不跟淨儀房的打交道啊,怎麼招惹他們了?
呂明坤苦著臉,說:「我們淨儀房的師傅,都是晚上上班,結果你每天晚上講書,我們都聽不上。」
「……」周玄。
「找一天下午講講嘛,讓我們淨儀房的師傅也聽點熱乎的。」
「儘量,五師兄。」周玄含糊著答應下來。
……
吃過午飯,周玄又寫了一集書梁子,加上上午寫的兩集,一共三集,進度還不錯。
他寫得頭昏腦脹,放下了紙筆,去了外院散心。
外院土場的陽光有些烈,幾乎沒有人,只有小福子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壓腿。
「福子,練功這麼勤快?」
「師父嫌我笨,罰我來著。」
「那你閒著也是閒著,陪我練練。」周玄最近香火漲得快,想瞧瞧自己再用平地生夢,生出的夢境破綻能少點。
小福子搖頭,說師父罰他不敢不聽。
「五十。」
「不是錢的事……」
「七十!」
「那也……反正師父說我生性頑劣……不聽師父的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少班主,咱們練。」
福子行,加錢是真辦事啊!
周玄讓福子站住,先在心裡構想了個關於茶館喝茶的夢。
扇木互擊,平地生夢。
生夢的那一刻,周玄的眼前,又閃過紙人艄公的身影。
小福子身子抖了抖,入夢了。
他身處於一間茶室之中,說是茶室,更像一間禪室,採光有點暗,室內壁牆鏤空,放了六尊銅佛像。
屋內中央,四張蒲團墊子,圍著一張地台,一條從房樑上垂下來的鉤子,掛著個茶壺,壺下方,有幾個放了茶葉的空茶杯。
小福子走到地台前,抓過空茶杯,要去提茶壺倒熱水泡茶。
茶杯還沒拿,他就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順著聲音一瞧,發現空茶杯里竟然有血滴。
他想到什麼,猛的一抬頭,發現屋樑上,竟然有一張破碎的女人的臉。
血,就是從臉的破碎縫隙里,滴下來的。
「哇……哇……」
福子嚇得嗷嗷哭了起來。
「難到我生的夢裡,又有什麼嚇人的東西?」周玄有點想進自己的夢裡瞧瞧真相,這一想,他便往前邁了一步……
……
廚房裡,袁不語的灶頭對著外院的土場角落,採買的幾個師傅有事,回來得晚,要他加燒幾個菜,於是便一邊燒著菜,一邊看著周玄和小福子在外頭拉練。
「玄子現在生夢快了一些,香火漲得快還是有些作用的。」
「小福子咋又哭了?玄子這一生夢,夢裡總有點恐怖玩意……」
袁不語拿起醋瓶,開始給菜里放醋,忽然,他看到小福子的夢沒醒,但是周玄已經走到了小福子的身邊,還跟福子講些什麼在。
周玄似乎在生夢的中途,進入到自己生出的夢中了。
「啊?夢中自由出入,這是「閒庭信步」?」袁不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閒庭信步,是說書人三炷香才使得出來的手段,竟然被周玄輕而易舉的用出來了?
「袁頭,醋……醋……醋!你一瓶醋都澆菜里了……」
配菜的夥計提醒著袁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