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老殿、游神
「周伶衣,你弟弟才走,你又來了,還滿嘴胡言亂語,什麼十指,叫佛母。」
戴紳士指著周伶衣,語氣嚴厲,像呵斥下人似的。
他認識周伶衣,也知道這年輕女子並非尋常人,是個拜過堂口的,香火層次他倒不清楚,反正比他高就對了。
但香火高,並不代表可怕!
他絲毫不畏懼周伶衣,在他看來,眼前這位端莊女子帶來的壓迫感,甚至不如那個鬼精鬼精的周玄。
只因周伶衣是周家班的掌舵人,周玄是個只需吃喝玩樂的少班主。
平水府三教九流的大班子,戴紳士見得多了,越是大班子,班主越辛苦。
上百人得跟著班主吃飯穿衣,大生意得班主拿主意,還得時刻防備手底下的人搞小動作,每日心力交瘁……
越是這般辛勞,生意越做得大,肩上責任也越大。
沉重的擔子,總能讓班主生出諸多焦慮,比如生意止步不前、財房銀錢不夠周轉、班子人才大量流失……
說白了,都是錢鬧的,
戴紳士自襯不夠聰慧、香火方面也無過人天份,但他錢多!
平水府的豪門大戶,有幾個敢拍著胸脯夸句口——「我家的院子裡能划船?」
錢,是戴紳士面對周伶衣時的最大倚仗。
他平日總願意跟人講一個道理——
——江湖與商海是兩樣人情,以「江湖拼殺」去理解「商海浮沉」,手段便成了唯一註解,實則遠離了真相,卻不知,有時,半根金條能讓英雄漢下跪。
戴紳士用錢拿捏過很多成名神人、陰人,
今日,他依然覺得可以靠錢拿捏周伶衣,
錢啊,
就是那些做大了班子的神人、陰人的短處!
「周伶衣,我和你們周家班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瞧得出來,周家班師傅們的薪水比外頭同行高出兩成,做事還沒那麼辛苦。
師傅們倒是滿意了,但周家班的銀錢,怕是捉襟見肘吧?估計撐不過三年五載,周家班這塊傳承千年的招牌便搖搖欲墜了。
三倍!
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讓你們周家班到手的利潤翻三倍!
而且這只是前期的合作,
佛母目前很虛弱,你拜過堂口的人,自然知曉。若你願意替佛母保駕,我戴思明往後的生意,周家班入三成乾股,若是不滿意,價格還可以商……」
戴紳士右手比了個「三」,口中滔滔不絕的講計劃。
忽然,周伶衣如蔥似玉的無名指在袖口內輕輕勾動,戴紳士的脖子處,綻開了朵彤紅明艷的花,
花開後,戴紳士目光中已沒有活人眼睛裡的靈動之感,身體僵直如雕塑,右手中指食指還保持著「比三」的動作。
戴思明怎麼都沒想到,周伶衣很恐怖,恐怖到覺得拿捏住她八成的時候,她卻利落出手,一指封喉……
主事的死了,六屍極怕,一個個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六屍生前的香火層次不錯,
六人是師兄弟,各個都點了三炷香頭,其中兩人甚至能隱隱望見第四炷香的淡淡青煙。
他們堂口走的是通靈一脈,感知力雖不如血井通靈人那般強大,但也有其獨道之處,
只是通靈一脈的堂口,大多傳承無序,香火不太正宗,尋不到老神,哪怕點出了第四炷香,對於手段道法的精進,也無甚益處。
可即便是三炷香火,六人合力,也非尋常高手能輕鬆打發的。
戴紳士能殺了他們六人,靠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又利用他在「拐子」堂口的職務之便,請來了艷中刀……
死於艷中刀之手的六屍,清晰的感知到了對方的香火層次,但他們卻無法感知到周伶衣的香火層次。
無法感知,便意味著對方的層次遠高於自己,周伶衣到底有多高呢?
六屍想不明白!
更讓六屍想不明白的是——靜語廳時,他們見過周伶衣以紅線控制祖宗儺面的出手。
那次出手在他們六屍看來,明明很平平無奇的。
出手那麼弱的周伶衣,怎麼會有那麼高的香火層次!
「放……放過……」
此時六屍既不敢直面周伶衣,又不願自己的信仰死去,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嘟噥之聲,表示求饒。
又是小指輕勾,六屍眉間血線兀自脫離皮膚。
然後紅線飛至六屍面門前一寸處,線頭對準他們鼻頭,懸空停住,只等周伶衣的指示。
六屍感知到危險降臨,紛紛面向周伶衣。
周伶衣目光極冷,並不憐憫六人,右掌輕揮,掌心朝天托起。
血線得了令,如針般刺進了六屍眉心,
六朵的血花整齊綻放,
血線從六屍腦後飛出後,溫柔落向了周伶衣托起的手掌上。
「呼。」
周伶衣將血線吹至空中飄舞,仰頭微笑望著,
今日的她,格外好看,穿寶石藍長衫,衫角垂至膝蓋。
長衫鑲緄邊,緄是頂級的十八道,使了牡丹帶的花飾,領口處的燙條精巧,頭髮塗了冰麝油,平水府柳家粉行出品,
這一身華美裝扮,倒不像在殺人,像大家閨秀於春日踏青賞花。
飄飛的血線,或許在她看來,不過是紅柳絮、血色蒲公英罷了。
周伶衣越是隨性輕鬆,潛伏在戴紳士體內的異鬼壓力便越大。
異鬼,也無法感知到周伶衣的層次。
甚至它覺得面前這位吹著血線的女子,不過是個普通人,與東街買布、西市買胭脂水粉的女子無異。
可她又過於可怕,快到連眼睛都眨不過來,便殺了一屋子的人。
更可怕的是,
她還知道自己的名字——十指!
十指終歸按捺不住,開口詢問:「你到底是誰?陰人?神人?香火什麼層次?」
「層次?香火?」
周伶衣吹走了最後一根血線後,走到戴紳士的屍身前,蹲下身,中指蘸了蘸他脖子上的血。
她很嫌棄手指沾上別人的血,但老殿有老殿的行事風格,儘量予以尊重。
只見,周伶衣復站起身,蘸血的指頭凌空畫著,仿佛前方有一塊看不見的畫布。
血在透明畫布上留下痕跡,先是一頂竹屋屋檐,然後是一根根竹子搭成的屋身,最後是屋子主體下的四根柱子,一座吊腳樓簡筆畫,便畫成了。
如此簡單的畫,卻將十指緊張的神經撥動。
它一改慵懶的聲線,不自禁的用出了本音——音色中既有男人的雄渾,也有女人的綿柔。
好像強制讓一男一女說了同樣的一句話,每個字都精準重合。
「老殿?老殿來的夜遊神?你是鎮山、平香、還是巡夜?」
不同於十指的驚慌失措,
周伶衣輕輕的笑,手輕輕撫過簡筆畫,畫中線條宛若紅色細砂,撒落在地上,泛起一陣沙沙聲。
「平水府,巡夜遊神,周伶衣,以巫神殿之名,狩獵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