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未曾感受過的
大腦深處傳來劇痛,凌亂的青紫色線條像是無數蛇在扭動,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們活了過來,如精靈般舞蹈。
種種楚子航在最深的夢魘中都不敢想像的畫面在眼前閃滅,額間裂開金色瞳孔的年輕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著白骨的長劍;少女們在石刻的祭壇上翻滾,發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黑色的翼在夕陽下揚起遮蔽半個天空;銅柱上被縛的女人緩緩張開眼,她的白髮飛舞,眼中流下兩行濃腥的血......
不知過了多久,楚子航慢慢地抬起頭,就像從一場一生那麼漫長的噩夢裡醒來。
說不清那種感覺,就像一個近視多年的人戴上了眼鏡,世界忽然變得異常清晰,視力、聽力乃至於嗅覺都甦醒了。
他茫然地看著男人,男人伸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頭頂,說不清是關懷還是悲哀。
柳淼淼輕輕抬頭注視著路明非褐色的眸子,他眼中古井無波,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
「發生什麼了?」柳淼淼輕聲問。
「這是怎麼了?我們要死了麼?」楚子航問。
他仍然蜷縮著,雙手抱住自己的腿,座椅加熱無法給他溫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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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真實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楚子航再次抱住頭顱,撕裂般的頭疼陣陣襲來。
「剛才,還有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跟別人說,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們會以為你瘋了。」男人說。
「其實活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裡我覺得你會更開心一點,所以我總是想你最好晚點明白這一切。我總想離你遠一點,這樣就不會把你卷進來,但今天接到你的簡訊......我還是沒忍住去接你......還把他倆也牽扯進來......
「好吧,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個老爹要想在兒子心裡樹立個人形象就得爺們一點,以前一直都沒有機會。」男人舔了舔嘴唇,「這些傢伙要給我一個舞台牛逼一把麼?也不賴!」
楚子航聽不懂,他想男人大概是嚇傻了,怎麼滿嘴都是胡話?
柳淼淼害怕的蜷縮起來,她聽不明白那個中年男人說的話,但剛才發生的事確實挑戰著她的認知。
路明非把外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這倆人現在的姿勢多少有些曖昧。
「出去之後我會給你解釋。」路明非在她耳邊輕聲說,「現在先老老實實待著,我會保護你。」
他的聲音輕柔卻透著不可質疑。
邁巴赫已經達到了極速,275公里每小時,發動機轉速表的指針跳入了危險的紅區。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只有水銀般的光,什麼都看不清,他們像是奔向銀色的大海。
蒼白色、沒有掌紋的手印在擋風玻璃上,「砰砰」作響。
影子拍打著四面的車窗,被穿透的防爆玻璃沒兩下就被拍碎,雨水順著車窗灌進車內。
路明非的眼神中閃爍著暴戾,他突然抽出了自己這側車門的傘。
現在這時候拿傘難道是要下車去跟那些影子談談?楚子航愣了一下,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是刀,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鞘,沒有刀鐔。
楚子航看過一本叫《日本刀的知識》的書,在日本,刀匠只會在兩種刀上不加刀鐔,貧窮浪人的佩刀,或者敬神的御神刀。
御神刀根本不會被用來斬切,刀鐔無用,而這柄刀考究而復古的鯊皮鞘說明它根本就是件工藝品。
「御神刀·村雨,註定會殺死德川家人的妖刀,聽說過沒有?」男人透過後視鏡看著路明非抽出的刀,「原物早就毀了,他們重新用再生金屬鑄造,在祗園神社裡供奉了十年。」
路明非小心翼翼又極其迅速的調整好長刀的位置。
他還抱著個人呢。
他反手握刀,直刺左側車門。長刀洞穿鑄鋁車門,嵌在裡面,半截刀身暴露於外。
「剎車!」路明非低喝道。
男人猛踩剎車,速度表指針急降,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濃腥的血在風中拉出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暴雨洗去。
那些黑影來不及減速,左側的一群被外面的半截刀身一氣斬斷,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
簡單也純粹的殺戮,就像是那些影子以時速250公里撞上鋒利的刀刃。
黑血潑滿了左側的後車窗,甚至從玻璃縫隙里滲進來。
簡直是地獄。
路明非眸中金光閃爍,無形的領域張開,風雨、污穢的血、甚至是腐爛的氣味都被隔絕開來。
男人察覺到領域的張開,他通過後視鏡盯著路明非眼眸中的金光。
「無塵之地?」
路明非默不作聲。
柳淼淼緊了緊路明非的外衣,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朋友有些陌生。
「別怕,我不是怪物......」路明非低垂著著眉眼,那種眼神他曾經在很多人身上看到過,那種恐懼又有些厭惡的神情。
「我......」他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千年前他剛修成妖軀的時候那些人就是這樣的眼神。
老蛟魔王放他出去歷練,他當時還想著回到人類社會中生活。
但人類大概不怎麼想讓他回去。
哪怕他從沒有傷害過那些人,但他半妖的外表就是會被排斥。
當時還是個小妖的路明非只能灰溜溜的跑回花果山蛟魔王洞府。
他只能逃避。
「我.....我相信你。」鬼使神差地,少女帶著複雜的心緒摸了摸路明非的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她只是覺察到路明非眼中的孤獨。
自己作為朋友安慰他一下也沒什麼吧。
柳淼淼這樣安慰著自己。
路明非感受著臉頰上少女手掌的溫度,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安靜了下來。
這是他未曾感受過的。
只要自己不是怪物就不會被排斥吧?
似乎有個小小的身影藏在在某處低低的笑,計劃順利的歡笑?還是對哥哥活了千年依然天真的嘲笑?
也許都有。
男人再次將油門踩到底,十二缸發動機再次發出轟鳴,邁巴赫的時速驟然飆升到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時。
右側拍打玻璃的聲音再次響起,路明非眸中黃金色光芒涌動,不知死活的黑影立即被鋒利的水流撕成碎片。
「那些......那些是什麼人?打......打110!」楚子航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用的,你的手機大概沒有信號。」男人低聲說。
「至於什麼人......解釋起來就可費工夫了。」一會兒,他又說。
楚子航看得出男人一點都不輕鬆。
他滿臉都是汗,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身子躬得像蝦米,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男人現在不關心路明非這個高危目標已經覺醒的事,他現在只希望自己的寶貝兒子別跟自己一起葬身於此。
他肯定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但他身上有他一半血呢。
也許現在路明非已經覺醒其實是件好事。這個想法突然進入了他的腦海。
男人瞥了一眼仍然抱著女孩的路明非,如果是這隻「怪物」......
那今天要死的大概只有奧丁。
至於甦醒的路明非.....
男人仍然死死的抓住方向盤。
管他呢,先讓兒子活下來再說。
想到這裡,男人覺得身上背負的沉重壓力減輕了些。
手機果然沒信號。楚子航打開收音機,只有電流雜音。他再打開gps,同樣搜索不到衛星信號。
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怎麼會有那麼多奇怪的人在高架路上?這條路上滿是監控探頭,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故,卻沒有路警趕來。
他們好像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這個空間裡只有高架橋、暴風雨、黑影和這輛邁巴赫。
「如果我們能出去的話,我會跟你詳細說明一切。」男人嘆了口氣,「現在不能說。」
「那我們現在去哪裡?」楚子航問。
「不知道,他們還在......還沒走......雨還沒有停,要找到出口。」男人依然踩死了油門狂奔。
楚子航看得出來,他的緊張似乎緩解了一些。
雨還沒有停?什麼意思?雨和那些黑影又有什麼關係?楚子航頭痛欲裂。
路旁一閃而過的減速標誌上顯示前方一公里是收費站,亮白的燈光從一片漆黑中浮現。男人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應該到正常區域了。過了收費站你們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們回去。」男人摸了幾張鈔票百元大鈔塞到楚子航手裡,「大不了多給人家塞點錢。」
他突然覺得有些惋惜,奧丁今天大概是不用死了。
邁巴赫沒有減速,收費站越來越近,熾烈的白光讓人覺得溫暖,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了旅社屋檐下的油燈,不由得加快腳步,到了那裡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停車!」路明非突然道。
車猛地減速,剎車片刺耳地嘶叫著。
「不……不對!」男人嘶啞地說。
楚子航也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莊嚴和宏大,就像是……朝聖的人邁向神堂。
他們停下了,可燈光卻向他們逼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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