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杜若

  四周漆黑如墨,壁燈里煤油已經耗盡。

  

  他手上電筒,屬於此間唯一光源。

  逼仄小港,每一步落腳產生陣陣迴響。

  地面上積著灰褐色泥水,瀰漫出刺鼻腥臭味,讓他幾近窒息。

  不時地會有幾隻長尾耗子驀地竄出。

  他腳上皮靴踩在水上,腿上和腰上束著幾道皮帶,上面懸掛著戰術道具。

  帽檐下,前額與眼角處皺紋深重,臉頰上鬍鬚雜亂不堪。

  他沉默地向前走著,小心地試探著路上坑窪深淺,踢開隱藏在泥水中玻璃殘片和針頭鐵釘。

  他把手上電筒遞給赤玄,從外套內兜里取出一個寬平輕薄鐵盒,掏出一支密封注射器。

  他嫻熟地拆開,毫不猶豫地將針頭扎在手腕上。

  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解釋道,「一種新研發的警用興奮劑,有了它,我已經大半年未曾入眠了。」

  半個小時路程上,沒有聽到一聲犬吠,也不見一戶人家亮著燈,他稍稍有點心神不寧,用上藥物調整狀態。

  巷子盡頭,鐵欄柵一跨而過,整棟洋樓上牆壁已經坍塌,承重結構暴露在外,建築群延綿一片,無論規模上風格上,極具逼格。

  手電光束掃過,幾處垃圾堆上灌木叢生,東倒西歪陳舊家具充當著障礙物,兩人彎腰穿行,抬起手臂,在臉前揮掃蜘蛛網。

  「到了?」他說。

  站在一處廢墟上,不遠處由各種雜物圍成一個簡易營帳,一個冒著濃濃黑煙篝火盆。

  赤玄面色凝重,有些擔憂地說,「貿然過去真得好嗎?敵明我暗,直接藏在附近埋伏杜若,或者打電話搖人。再不濟,至少給我一把小手槍,讓我多少幫上一點忙,抓捕成功機率會大上很多。」

  既然已經摸到杜若藏身之處,赤玄絕不希望功虧一簣,讓其逃脫。

  他露出笑容,微微搖頭,說,「說得有道理。」

  他輕咳一聲,面上變得沉穩,如實地陳述道,「杜若已經被制服,若非如此,我怎會僅憑几句話,就帶你一同前來。」

  杜若躺在地上,面色慘白如紙,氣息奄奄,處於命懸一線狀態。

  一尊偉岸身影,仿若雕塑般佇立,他警服加身,雙手戴著一副黑色皮手套。那人動了,未曾投來半分目光,闊步向前與二人擦肩而過。

  赤玄目光銳利,捏捏下巴,皺起眉頭默默地分析,「既不交接工作,亦不相互招呼,在黑暗中也不照明,尤其在如此複雜場地,著實詭異至極。」


  目送那人遠去,他敬畏地對赤玄說,「機械戰警,警局存續所依、立根之本,地表最強之單兵王者,屬於每一位警察畢生追求、死後理想之歸宿,前提得遺體保存完整,並獲得半數以上警察認可。」

  杜若躺在地上,面上浮現出一抹淺笑,他艱難地抬起手,於半空之中輕輕一握,仿若握住某個無形棍棒,揮動一下,似擊打在某個無形之物上。

  杜若目光與赤玄相對,他臉上流露出一絲期盼、一絲哀求。

  淚水不斷地從雙眼湧出,赤玄閉上雙眼,緩緩地攤開手掌,向前伸出,再慢慢地收攏手指,掌心緊握著一副虛幻的、想像中的、記憶中的羽毛球球拍。

  握著那無形球拍向前一揮,擊中了無形球體。

  看似荒誕實則荒誕,互動持續了幾個來回,杜若手抬至一半,重重地垂落下來,無力地砸在地上。

  杜若一臉倦容,臉上卻流露出一絲欣慰笑容,他聲音虛弱卻清晰地傳達。

  他說,「學習固然很重要,但健康才是一個人根本。」

  他說,「切記,不可以再過度熬夜,必須得按時吃飯。」

  他說,「只記得這兩句了,以前憋在心裡,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說,「抱歉,早上嚇到你了。」

  他說,「我一個退伍粗漢,根本不是當老師那塊料。」

  他說,「在體育活動上,你身體瘦弱無力,無人組隊,我傻大笨粗,不招人喜歡。」

  他說,「那一段時光簡直閃閃發光,我積極地適應環境,你不斷地嶄露鋒芒,經過短短地一個學期,再也沒有人以貌取人。」

  杜若臉上流露出懷念,他目光有些唏噓,他目光溫柔,他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地悲傷,他閉上紅潤地眼睛,熱淚澆在髒兮兮地、粗糙地、面龐上鬍鬚上。

  杜若有氣無力地請求,「玄侯?可以詳細講述一下案件具體情況嗎?我聽聽?我沒辦法上網查東西,我對一切一無所知。」

  杜若睜開雙眼,使勁睜得又大又圓,他用正式口吻,他用軍人鏗鏘有力聲音,他說,「若我有罪,不用法庭對我審判。」

  「我懲戒過罪惡,我征討過黑暗,我當由我泯滅。」

  他說,「若我無罪,不用法律對我寬容。」

  「我阻斷過洪水,我守衛過邊疆,我當由我拯救。」

  赤玄點頭,組織一下語言,他哽咽地說,「受害者是一位在警界地位顯赫高官。」

  赤玄扭過頭,向警察解釋,「他缺失了一部分記憶,他不認為他有作案動機。」


  他目光閃躲,情緒低落地說,「你們聊,不必在乎我。」

  「我記得你提及過,此案屬於仇殺,其中涉及個人恩怨。」杜若眉頭緊鎖,對此存有困惑。

  赤玄點頭確認,說,「確實如此。」

  「那位如此位高權重,不說去巴結,我至少唯恐避之不及,又怎麼會與他結下仇怨?」杜若一臉不解地詢問。

  「你妻子在他麾下工作。」赤玄提醒道。

  「妻子?」杜若聞言,驚得目定口呆,露出一臉茫然之色。

  杜若說,「我單身漢一個,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名妻子。」

  「你們非常地恩愛,你經常提起她。」

  「她在浴缸里割腕自殺了,你還有一個年幼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杜若臉上陰晴不定,沉默片刻,他忽然開始大聲發笑,他一邊笑一邊哭一邊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並非真正杜若,我只是一個被當作誘餌的克隆體,一個記憶被篡改的提線木偶。」

  杜若臉上浮現出一抹錯愕,難以置信地追問,「克隆體?」

  「至少我可以確定,那個通緝犯杜若,他不是我,也不是真正杜若,我杜若一生,殺個人,何須逃。」杜若閉上眼睛,聲音更加地虛弱,「我沒有愧對杜若之名,……記憶好美啊?」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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