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得選了

  「他們會怎麼做?」

  「誰知道呢。」楊無端叼了根草屑,把林中事拋至腦後,漫不經心解下綁在樹上的韁繩。

  

  棗紅馬兒認了主,再不是以眼白看人,溜圓的瞳孔里清晰映著人的影子,還是個俊俏模樣。

  楊無端揉搓著馬兒的鬃毛,問:「想好給它取什麼名字沒?」

  「名字啊……」這問題把楊清清難到了。

  少女眉頭緊蹙,繞著馬兒轉悠了幾圈,嘴裡念念有詞:「名字,叫什麼好呢?」

  「果果?不行不行,太普通了。」

  「刀刀?也不好……」

  「你慢慢想,不著急。」楊無端取了袋子來給馬兒餵吃的,笑著搖頭,「想到天晚都行。」

  出了這顯眼包的風頭,再原路出去怕是會擾了外面的計較。

  楊無端的打算是橫穿山脈,從馳道回村,所以今夜定然是要在林子裡過的,不差這點思考的時候。

  楊清清撓破頭,又思考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伸出食指:「要不叫它豆豆吧,我看他吃炒黃豆吃的挺香的。」

  棗紅馬兒似懂人言,了了可見打了個哆嗦,一臉抗拒地往後踱步。

  要真叫這名字,馬臉還往哪兒擱?

  拒絕的太明顯,楊清清撇嘴,有些喪氣:「它好像不是很滿意。」

  楊無端不懷好意地攛掇:「世間諸多不滿意,都是因為揍得不夠用力。」

  人也好,馬也好,打到怕了,自然也就鬆快了。

  楊清清聞言握緊了拳頭,馬兒眼中登時升起幾分驚懼,不過四隻馬蹄卻還是牢牢釘在原處。

  拳風在離馬頭只有半個拇指距離時停下來,她嘆了口氣,轉而在馬臉上揉了兩把。

  「不要,你說過的,一家人不揍一家人。」

  楊清清偏頭看向楊無端,眼睛晶亮:「我想不到,你來取吧。」

  「我想啊。」

  楊無端像是早有考量,脫口而出:「那就叫青眼吧。」

  「青眼?」楊清清疑惑,抱著馬頭,湊在馬眼睛前細瞧,「這眼睛也不是青色的啊,為什麼叫青眼?」

  「哈!」楊無端撫掌大笑,「馬無青眼,有青眼的是人。」

  雙手負在身後,他拉著韁繩,晃悠悠往山上去,口中吟:「鵬摶九萬,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

  「事間關,景闌珊,黃金不富英雄漢,一片世情天地間。」

  「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嗚呼!做青白眼,得賢愚之分乎?」

  「不明白。」楊清清聽得雲裡霧裡,追上去問:「那是什麼意思?」

  「回家的意思。」

  「有道理。」

  一個人敢說,另一個人也敢信。

  。

  而正在另一頭,楊端的離去卻像是把所有人的魂都給抽走。

  時間被拉成無限長的細線,在這方天地徹底凝滯,只有鼻間忽重忽輕的鼻息依稀可聞。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滾入灌木叢的大漢,因為腳麻,一個不注意直接栽倒在地,痛地「嘶」了一聲。

  剎那間,風起了,雲也動了。

  打手們的領頭捶了捶自己發麻的腿,上前把人拉起來,跟人合坐一騎。

  楊端離去說的話還縈繞耳畔,他環視弟兄們一眼,張了張嘴巴,好半天才擠出來兩個字:「走吧。」

  眾人無言,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可這該死的沉默壓得人都快喘不上來氣,總有人忍不住。

  「走?往哪兒走?」隊伍中一個模樣似猴,身材精瘦的男人扯住韁繩,冷笑,「去跟肖成那渾人匯合,再聽他一頓數落?」

  「然後回去再聽他老舅說咱們擅離職守,理直氣壯地扣咱們銀錢?」

  他一邊說,心裡愈發憤懣,指著來時的方向:「這一窩土匪什麼都不干,白白賺一千兩,咱們累死累活,憑什麼就要被這樣對待!」

  「這事不公道!」

  「是啊,不公道!」這話打開話匣子,當即有人跟著附和。


  「人家躺著就把錢賺了,咱們勞心勞力還得吃頓罵,憑什麼!」

  「咱們都是打宗門裡行武令出來的武夫,就算不是什麼大宗,也比這些土匪強,憑啥混的比他們還差!」

  「老子不服!」

  「老子也不服!」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情緒愈發激動,場面逐漸失控。

  「都給我閉嘴!」領頭人臉色鐵青,大聲喝道,「不服?你不服又能怎樣!」

  「都忘了手裡頭領的是誰的月錢?簽的是誰的狀子?」

  精瘦漢子聽著更來氣,當場下了馬,一腳踢在旁側的樹幹上:「咱們給他老肖家當牛做馬這些年,我稀罕得他這幾個子兒?」

  「特媽的老子干五年,抵不過人給土匪的零嘴兒,老子是驢還是磨,活該被他們磋磨?」

  「他一年給咱們幾個子兒?記得那土匪怎麼說的不,打發臭叫花兒呢!」

  「就是!」錢財最易動人心,一番話說的人群情激奮,「大哥,咱們不能這麼憋屈!」

  他們念著楊無端的主意:「那小子說的在理,那一千兩,給誰都不該給那群土匪!」

  「就算咱們拿不到,也不能讓他們白占那便宜!」

  起鬨的人齊齊下了馬,站在了精瘦漢子身後,仰頭與領頭人對視。

  一半坐在馬上,一半站在地上,竟成對峙之勢,相持不下。

  領頭人看著眼前這劍拔弩張的陣勢,心中又氣又無奈:「師父的教誨你們都忘了?背信棄義,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有個卵用!」

  精瘦漢子戳著胸口:「咱就是摸著良心,給商行當了五年狗,前年小六子那事大哥都忘了?人家一張草蓆、十兩銀子,這賣的是咱們兄弟的命!」

  提到此,領頭人強行別開臉,喉頭涌動:「路是咱自己選的,就得走到頭。」

  「榆木腦袋!」精瘦漢子啐了一口,橫起長刀,憤憤道,「你要當你的好漢,你當!」

  「這齷齪事,咱去干!」

  話音剛落,前方的灌木叢響動,肖老闆的頭從樹叢中探出來,掃了眾人一眼,罵咧道:「不是叫你們去找人,人呢?擱這兒吵吵什麼呢!」

  數十雙眼登時落在肖老闆身上,領頭人心口一寒,直道不妙,趕緊駕馬上前,沖人喊道:「快跑!」

  肖老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一群人已經提刀沖自己砍過來,嚇得屁滾尿流,驚呼:「幹什麼!」

  「你們是要造反麼!」

  可在場眾人都知道,只要動了手,便沒回頭路,刀光劍影瞬間交織,齊齊刺向肖老闆。

  領頭人飛馳向前,擋在肖老闆跟前,手持開山斧擋住攻勢,俯身一把撈起肖老闆,將人丟出去,大吼:「跑!趕緊跑!」

  「大哥!」拔刀之人目眥盡裂,「你糊塗啊!」

  領頭人又打落一把兵器,勸他們:「別做錯事!」

  「現在回頭,還來得……」

  「及……」最後一字是跟血花一起冒出來的。

  輕微的一聲響,是尖刀刺穿胸膛的聲音。

  領頭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前的創口,偏頭看向身後的自家兄弟,耳邊刀劍的呼嘯聲、肖老闆不安的罵咧聲,仿佛一下子都遠去了。

  天地間靜的可怕,也冷的可怕。

  「你……」

  為什麼?

  身後的漢子鉗住領頭人的肩膀,不至於他摔下馬。

  「大哥,沒得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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