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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天王狩於河陽

  灰白的蹄子把泥土砸得凹陷進去,李吉伸手輕輕替鳳頭驄梳理鬢毛,輕聲耳語道:「等會可就靠你了,得替我爭氣,小灰。」

  鳳頭驄的毛髮實則不是純灰色,而是灰白相間,毛髮堅韌且細密。

  另外尾巴一截則是由白漸變成灰。

  儘管是個串兒,不過在一群膘肥體壯的西域馬中也堪稱中上品。

  張團練這種層次能搞定這種馬匹完全是仗著孟州城離華州,渭州不算遠的緣故。

  說白了就是地利方面占據一定程度的優勢。

  冷風盤旋。

  葉片在風中嘩嘩作響。

  李吉頭一勾望著下方的密林,密林中血腥氣似乎依舊未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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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孟州古城,到如今卻是成為了一處枝葉扶疏的肥沃谷地。

  樹根下扎透的會不會是當年李光弼詐降史思明一戰,留下的無數殘骸?

  繁密的枝葉中則是孤零零矗立著一塊殘碑。

  上書:天王狩……

  後面半截碑文斷掉。

  不過,李吉高中的時候學習過這個典故。

  天王狩於河陽。

  昔年,洛陽的周王室發生內亂,周襄王求助於晉國。

  於是就發生了最早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晉文公讓周襄王來河陽舉行踐土之盟,以成全自己的野心。

  而尊稱古禮的孔子氣憤地說出:「以臣召君,不可以訓!」

  並且在《春秋》中為尊者諱,又寫下「天王狩於河陽。」寥寥幾字,供給後人揣摩。

  所以說曹操玩的一些花活,也並非原創,同樣是翻開歷史大辭典,照著抄下一段罷了。

  恍惚的思緒一掠而過,李吉揉了揉發紅的雙瞳,一手提起身側的木棍,口中呢喃道:「張團練,可不要讓我等太久啊。」

  馬背上的幾壺箭早已射空。

  昨夜,他一共突襲過三次,越是到了下半夜,暗中放冷箭的次數也就越多。

  張團練已經被他射殺得頭皮發麻,整個人都快要崩潰,出城一百來號人。

  一直到踏入孟州古城的範圍,然後就開始瘋狂減員。

  最初是分出的巡邏隊,一隊人馬全部陣亡。

  再後來就好比熬鷹一樣,上半夜沒什麼異常,林子中除了蟲鳴鳥叫,也就是騎卒低頭窸窸窣窣穿行的聲音。


  下半夜。

  血腥的殺戮開始,不時有箭鏃從暗處而來,掠奪性命。

  而每次張團練把人手聚集起來,李吉的身影又在密林中鬼魅般消失。

  如此反覆兩三回,張團練乾脆命令剩下的人簇擁在一起,用幾張木盾牌構建出防禦,然後一直熬,熬到晨光微熹,能夠捕捉到林中的光影。

  可是……此刻,張團練麾下勢力,已經拋下二十多具屍體。

  另外,也有一些手下臨陣脫逃,倉皇且崩潰地離開。

  至於到底有沒有走掉,唯有天公知曉。

  如此的情況下,張團練清楚地認知到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如今的自己縱是活著回去,也會永遠地失去權柄,再不是以往那個風風光光的團練。

  既然如此,血債血償!

  以牙還牙,縱死不悔。

  最後二三十個騎卒,驅趕著馬匹趕赴到出谷的位置。

  遠遠一眺望,土坡最上方一人一馬,冷冷地盯著他們。

  「我等你們好久了,張團練,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李吉不徐不疾地說道。

  黑衣,披髮,背負一柄紫色大弓,手持一截黑色長棍,凜冽的殺氣讓一群騎卒群情聳動。

  他們有太多人死在這個黑衣殺神的弓箭之下,一度嚇得人肝膽破碎。

  只要弓弦勁聲響起,就必定有人生命隕落。

  一開始,所有人包括張團練在內,都認為這是一個會被他們追逐得如同喪家犬一般,急急逃命的獵物。

  這將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獵殺遊戲。

  時間,地點,人物都沒有錯。

  唯一的區別是選錯了對象。

  獵手與獵物互換位置,無情地寒芒,肆虐地收刮性命。

  僅僅一個晚上,昨天尚且同自己聊天的兄弟,袍澤,暢想著有機會能夠多娶幾房的老婆,替自己刷馬,還欠自己幾大貫錢的友人……一個晚上,就徹底倒在淤泥之中。

  這又該是何等的操蛋。

  「狗屎。」

  有人心頭怒罵。

  有人戰戰兢兢握不住兵器,瑟瑟發抖。

  有人漲紅著臉,惶恐難言,臉上充斥著難以言說地憤怒。

  「李吉,你敢來殺朝廷命官!」

  張團練怒吼道。

  「誰是李吉?」


  李吉輕聲問了一句。

  晨曦的光線從他的背後照射下去,宛若一柄柄利劍的金光,斬入密林,把斑駁幽暗的林子扎了一個百孔千瘡。

  李吉背對著初升的太陽,人與馬前半截沒入暗淡一面,身後則是萬丈金光。

  「來!」

  張團練怒道,手中一桿子大槍立起,撐住疲憊不堪的身軀。

  苦苦掙扎一夜,走出山谷就已經是他最大的奢望,可惜現在來看是沒機會了,他早就耗盡了氣力。

  「殺。」

  李吉一縱馬韁,鳳頭驄從山坡頂飛躍而下。

  張團練雙目中密密匝匝全是血絲,撐開雙手,露出胸膛咆哮道:「李吉,我哥哥會為我報仇的。」

  沉重的馬蹄狠狠扣在張團練胸口。

  咔咔。

  胸骨裂開,半邊身子坍塌下去。

  張團練口鼻中鮮血狂飆,砰!屍體滾落一地,重重撞在那一塊刻著「天王狩……」三個模糊字跡的殘碑上。

  其他騎卒一個個面露絕望,有人操刀打算與李吉拼了。

  也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引頸就戮。

  「我是誰?」

  李吉一扭頭,頭顱幾乎一百八十度旋轉問道。

  「你,你,你是林中吃人的大蟲。」

  有人反應很快,支支吾吾地說道。

  「哈哈哈。」

  李吉冷冷一笑,反問道:「誰家大蟲能吃下一支百十人騎兵?」

  那人頓時知道失言,臉上煞白一片。

  「你是林中的凶太歲,劫掠青州的大賊寇。張團練不自量力來剿你,反被你所殺。」

  又有一蠟黃臉的瘦高個搶答般說道。

  「凶太歲?」

  李吉挑了挑眉頭,聽起來不錯。

  他隨手從馬背上抽出一柄刀子,丟到瘦個子的面前道:「快,納投名狀。」

  瘦高個愣了愣。

  旁邊一人衝出去想要逃跑。

  嗖!

  棍棒破空聲響起,李吉一記掃棍,抽中那人後腦勺。

  咯嘣一聲,腦殼破碎,白森森的腦汁混著鮮血,從傷口流出。

  李吉冷冷環顧四周,想了想說道:「你們沒得選的!我能放過你們,呵,施恩一家能放過你們嗎?逃出這座林子又如何,逃得出孟州城?逃得出天下!」


  「因公殉職多少有幾分撫恤,吃了敗仗活著回去,你們知道,少不了一頓板子。」

  李吉不徐不疾地說道。

  「跟著張團練出來就意味著你們再沒退路。」

  咳咳,李吉理了理嗓子,想了一會兒接著說:「林子裡我藏了二三十匹馬,算是你們手頭上的馬匹,該是多少貫大錢,我想你們心頭多少有數。同樣是刀口舔血,傲嘯山林如何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這一次行動,出城的只有死人,不會有活人的。」、「我知道有的人家中尚且有妻兒老小,先在山中躲上兩年,搞一些銀子,以後回去,接上妻兒老小如何不好?」

  李吉慢慢給這些人畫餅。

  而一旁的蠟黃面孔的瘦高個也舉起屠刀,緩緩朝昔日同僚走去。

  「不,不要殺我。」

  已經有人反應了過來。

  昔日的袍澤,連滾帶爬想要逃跑,甚至試圖去搶奪馬匹。

  下一刻,瘦高個伸腿一絆,那個年齡稍大幾分的中年漢子重重摔下。

  「你是個不識趣的。」

  他一刀子插入同僚心窩低語道,嘴角朝下一抿,臉上飽蘸陰氣。

  「為什麼殺人?」

  李吉一扭頭,神情兇惡地對瘦高個怒問,微微泛紅的瞳孔中透著一種原始的獸性與漠然。

  瘦高個下意識地腳朝後一縮,然後連忙把染血的鋼刀丟在一邊。

  「其他人我都能讓他們服氣。那廝是個沒腦子的,不僅不服我,反而後面會壞事,早晚都要處理,不如先讓手下拿來遞一張投名狀。」

  瘦高個僅僅把頭勾下說道。

  「叫什麼名字?」

  李吉風輕雲淡掃了此人一眼。

  「何青雲。」

  瘦高個介紹道。

  「不。你不叫何青雲,你叫——惡木叉。」

  凶太歲與惡木叉。

  蠻搭調的。

  木叉,是藥叉的一種說法。

  藥叉也就是佛經中的夜叉。

  這裡代指太歲手中的小鬼,好比是山君與倀鬼的關係。

  百十來騎卒隊伍,折得只剩下二十來人,萬幸的是馬匹幾乎保留下一大半。

  對於李吉來說這是最大的收穫。

  至於個別漏網之魚就好似李吉先前說的一樣——施恩會處理掉的。

  世道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殺戮無關正義,只與利益相聯。

  李吉不是不想做好人,而是從來就沒得選,至少目前沒得選。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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