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望氣術
要說故事的離奇誇張程度,實在讓人駭然。
以至於李吉反倒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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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嬌枝拭著淚眼徐徐說道:「小女子本是大名府人氏,父女倆前往西嶽金天聖帝廟還願,可惜遇上那華州知州賀太守……」
前面半截故事說來,無非是強搶民女的戲碼。
這種事情無論是書上記載,抑或現實當中,哪怕往後千年也屢見不鮮。
沒什麼值得說道的。
那賀太守為人殊為可惡,想納玉嬌枝為妾,其父不從,賀太守就把玉嬌枝的爹爹王義給發配去遠惡軍鎮。
可話又說回來。
論職位,賀太守是李吉上官的上官。
牧一州之民,強搶民女算得了什麼?別人就是一天一個不重樣,又有誰敢路見不平一聲吼?
況且。
世人做官又有誰不是求一個黃金屋,顏如玉?
書中把道理都寫得明明白白。
所以這等事情,如何能勾得起李吉的情緒波動?
太過尋常,以至於在李吉內心翻不起一點波瀾。
但是玉嬌枝說起後半段經過,卻是讓李吉心中的想法起了一些變化。
「也就是那日,賀太守想強要我身子,我推託有恙,來了天葵……」
說到這裡時,玉嬌枝有幾分羞赧地偷偷打眼瞧了瞧李吉。
見李吉臉上面無表情,冷得像一塊鐵。
她才又道:「奴家心知,躲得了一時,卻是躲不過一世。又覺得爹爹是受我拖累,就欲趁著晚間看守的丫鬟少些時刻,尋死投井。」
「只可憐我大好青春年華,卻死得如此年輕,當時就忍不住啼哭起來。」
「興許是哭聲太大,驚到牆外一過路的老婆婆。那婆子向我討要些吃食,我哪兒有吃食給她,就乾脆舍了些身上的金珠銀簪丟到外面……」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也就是玉嬌枝口中的婆子,卻給了她新生。
「我兒,好叫你知道,婆婆乃是救世娘子,拜的是九天玄女娘娘,難得你這片好心慈悲,婆婆我必定助你脫劫——當時,婆婆是這般對我說的,後來又傳了我一個變錢法子,還送了我一輛裁紙的馬車。」
「婆婆說拇指滴血,月光下紙裁的馬車就會變為正常大小,還能載我離開,可惜的是只能用上一次。」
「那天夜裡,我聽話坐上車去。棕馬一頭撞破牆壁,載著我一路飛馳,再抬首時,不知如何就到了華山腳下。」
玉嬌枝說得是越發離奇,可偏偏反倒是如此一切都解釋得通。
李吉眼珠子轉了轉幾轉,數步走到那死去的倒地棕馬跟前。
一攤黑血?
他望向那染色的草尖,矗立良久。
想了好一陣。
李吉還是沒忍住拿手指輕輕沾了一點,放在鼻下一嗅——果真是墨。
合情合理。
天衣無縫。
「那你為什麼來華山?」
李吉又問道。
「奴亦不知。」
玉嬌枝只好說。
思來想去,她戰戰巍巍地說:「興許是那馬兒通靈,知道我思量父親,故拿我來此。當日父親就是被此地縣令給判罰出去。」
說罷,玉嬌枝又吞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回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李吉卻是罕見地沉默起來。
「判你爹的知縣可是姓李?」
好一會兒後,李吉才道。
「是。恩公,你是?」
玉嬌枝此刻也不由多了一分警覺問道。
「我就是縣裡的都頭,你說的那個知縣,就是我的上官。」
李吉面無表情解釋道。
玉嬌枝咬了咬嘴唇,顯得楚楚可憐,紅腫的雙眸忍不住又開始垂淚。
不過,比起傷心的小姑娘,李吉反倒是更關心其他問題。
「玄女娘娘,法術?」
「變大的紙裁馬車,變錢法?」
一個又一個新有的名詞,在李吉腦海中旋轉,他好似瞧見了一扇神秘大門的輪廓。
如果世間真有法術。
那麼,可得長生否?可得江山否?
雀躍的念頭在腦海中躁動,很快又被他摁了回去。
李吉微微搖頭甩開雜念,臉上表情有兩分嚴肅,「你說你會變錢的法術,變一個給我看看,不然,我怎麼信你。」他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腕子。
「恩公,你弄疼我了?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玉嬌枝可憐兮兮地說道,好似天然就有一股能夠調動他人各種隱晦情緒的能力。
兩人挨近些了,李吉甚至能嗅到她身上一股幽幽香氣。
李吉四下掃視也沒看到小娘子身上佩戴的香囊。
「我姓李,木子李,叫做李吉。以前是個獵戶,有個摽兔的綽號,如今是縣城中的都頭,剛才也與你說了這一點。我這人是個沒情趣的,我救你,作為報答,看一眼你的法術不過分吧?你幫我我幫你,大家就是朋友。」
李吉不徐不疾說道,語氣冷淡。
「李大哥,這種地方,我,我也變不出來。」
玉嬌枝柔弱說道。
「那你想要在什麼地方施法?」
李吉眼睛轉了轉又問。
「我,我不知道,可好歹得有個落腳之地,焚香沐浴一番,才好施術。」
玉嬌枝順勢提出要求。
「行啊,沒問題。我把你送往客棧,對了,你先把眼閉上。」
「啊?」
玉嬌枝感到詫異,不過還是乖乖聽話照做。
在交代一句後,李吉就迫不及待掏出腰間狩獵尖刀,轉身收割起滿地的人頭。
宋朝雖貪腐橫行,可某種程度來講也是人情社會並且有著獨特的秩序。
殺人犯法!
最輕也會落個刺配下場。
哪怕是殺掉與人私通的小妾,那也得刺配。
可要是殺草寇。
反倒是可以在官府領取一筆賞金。
而這些人頭,在李吉看來又是一筆白撿來的賞銀。說他冷血,那肯定是的。可又有一點,人不總是被環境改變嗎?
噗呲。
碩大一顆六陽魁首被李吉給割下,鮮血噴濺一地。
李吉用麻草打包,把一顆顆人頭裝入隨身背著的背篼之中。
玉嬌枝悄悄睜開一條眼縫。
卻見!
白森森的刃口滴淌血珠,一地的無頭屍骸,豎叉叉亂放。
泛白霧氣的環境,直把李吉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襯托得格外可怖。
血腥氣充斥在空氣之中。
玉嬌枝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四肢發冷,一張小臉煞白,險些站不住腳來。
呼呼。
玉嬌枝深吸兩口氣,趁此時機,心底默念咒術。
玄門望氣術!
隨即就看到一團黑色煞氣,從李吉頭頂沖天而起。
煞氣如柱,無比濃郁。
其中又透著一道拳頭大小的白氣,白氣中夾雜一絲赤紅。
紅即是人望,也代表官氣。
換句話說李吉有成為一縣之宰的可能。
不過,那一絲紅氣,細若遊絲,若隱若無,又好像隨隨便便一股風就能給吹散似的。
這同樣也說明李吉是一個沒什麼根基的人物。
玉嬌枝見此一幕心緒才逐漸穩定下來。
「一個狠茬子罷了,說他是什麼魔星概不可能。」
隨即念頭又是一轉。
「不對,他既然能壞了史進命數,說不定也是什麼魔頭轉世,只是氣運伏身而不顯。我且多觀其行才是。」
玉嬌枝心中定計,慢慢又把眼睛閉上,佯作發顫模樣。
……
山路難行。
一路上,李吉攙著腳步不聽使喚的玉嬌枝往縣城中走。
因為想著自己割人頭的一幕嚇著她了,於是,李吉倒也溫和許多,後來乾脆是連摟帶抱把她給送到客棧。
說起來小娘子一身嫩肉摸著蠻舒服的。
李吉心中卻是也升起一些漣漪,他沒急著回家,而是非要看完玉嬌枝變的戲法才肯走。
變錢法?
倘若真能憑空變化些錢來,那自己練兵的計劃不也就有著落。
錢能通神。
李吉想的是如果錢夠的話,他就可以做許許多多事情,買個官身也不是不行。
當然法術肯定是有某些限制。
不然天下早就大亂。
也有一種可能是這個小姑娘欺騙於他。
從頭到尾都在說謊,那她目的又是什麼?
這種可能性很小。
一時間念頭浮動。
客棧中。
玉嬌枝找店家要了個面桶,又找了一條細繩,一堆石頭。
她嬌滴滴站在李吉面前伸出白嫩的掌心道:「李大哥,你有一枚銅錢嗎?」
李吉有些詫異於她氣色恢復之快,很爽利取了一枚銅牌給她。
少女的指尖輕輕抹過李吉的手心。
沒由來讓李吉的情緒生微微波動,口舌莫名有一陣燥熱。
「她是有心?無心?」
李吉心道。
玉嬌枝用繩子把銅錢穿過,再拿面桶把所有東西一下蓋住。
之後,又倒了一碗清水,一手端著,一手念咒語,「疾!」玉嬌枝含水一噴,再揭開面桶時,就聽到嘩啦啦響聲。
那是銅板碰觸地板的清越聲音。
「這裡有多少枚銅錢?」
誰知李吉見此一幕,眉頭卻是微微一壓問起。
「一貫左右。」
玉嬌枝驕傲地說出一個數字。
「多少?」
李吉險些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一貫錢。
那才多少?
一個都頭巡崗一天,大差不離地就能掙一貫多錢。
這點錢,逗樂子是吧?
「你最多的話能變幾貫錢來?另外可不可以直接變金銀?」
李吉有幾分不甘地追問道。
玉嬌枝輕輕豎起一根指頭。
「什麼意思,就一貫錢?」
李吉眉頭皺得更深與自己的期待相去甚遠。
「是一天只有一貫錢,銀子的話,奴家暫且沒那個道行,不過,世上興許有其他的高人能點出金銀。」
瞧著李吉面色不虞,玉嬌枝微微後退了半步才道。
柔弱如嬌嫩花朵。
除了能勾起男人的保護欲外,同樣也能激發獸性。
只是……
李吉根本不看她一眼,反倒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那些銅錢,並且伸手把玩起來。
「一天一貫錢,一個月也不過三十貫錢,還比不上一個都頭的俸祿。貪官隨便搞一點,中午一道菜都不止這些錢。」
李吉伸手仔細檢查了一番,銅錢重量與硬度都沒任何問題。
論及法術,確實也有一些神奇的地方。
「還有什麼缺陷沒有?」
李吉一仰頭,再度問道。
「七天,法術最多維持七天,就會變回石子。」
玉嬌枝輕聲解釋。
她能看出李吉的心情已經變得不太開心,從最初的興趣高漲,直接攔腰消退下來。
「說白了就是個障眼法。」
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
李吉手指輕輕摩挲銅板,腦袋卻是轉得飛快,片刻,他才再次開口:「法術我也看了,一般般吧。不過,也算是為我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另外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來幫助你的嗎?」
玉嬌枝張了張嘴:「如果可以請恩公幫我查閱一番縣衙里的卷宗,看一眼我父親王義到底是被發配到哪一座險惡軍鎮?」
「行,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最遲一兩天。」
說罷,李吉起身就走,絲毫不顧玉嬌枝眼巴巴的神色。
他既不是閉門不納不沾紅塵的魯男子,更不是西門慶那般看著一些好顏色,就不顧人倫道理,恨不得全部往自己家中領走的角兒。
玉嬌枝如今無依無靠,按理來說最是好騙。
定性差一點的人,說不得就仗著救命恩情,把人往家中帶,今夜就洞房花燭。
不過,李吉卻是不想與這樣的女子有任何沾染。
法術看了就行,大致明白是個什麼情況。
至於其他的。
一個會妖法的古古怪怪的陌生女子,誰會傻乎乎就往家中領,可憐她?
犯不上,人家能變錢來。
錢通鬼神,有錢哪裡去不得?
孔子不是也說過敬鬼神而遠之,且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
玉嬌枝兩條都沾,於自己又沒什麼裨益,李吉是恨不得往後不要來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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