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兒
天地春分,陰陽易勢,晝長而夜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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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日暖天清,白煙城外一片青翠。遠方重巒疊嶂,林木郁蔥,霞光輝映霧氣,十分好看;近前小河潺潺,芳草萋萋,稚兒掌箏線,挑動著天上的紙燕,歡聲如鈴動,蹦跳間,十分有趣。
稚兒的歡樂,蕩漾在老爺與夫人眼中,揉碎在勞夫布滿皺紋的黑黃臉上,踩爛在旅人腳下。
白煙城門行人匆匆,經過守衛敷衍的盤查,得以進入嘈雜而繁榮的另一端。
「好熱鬧的街道,這才是人間煙火氣。果然還是得多出來走走,方能領略我淵國各地不一樣的風土人情。」青年一步踏出通道,對著面前熱鬧街道駐足感慨。
他二十歲的左右,五官俊朗有英氣,穿一身黑亮綢緞,背著個青色包袱,腰間懸掛著枚不起眼的方印,拇指頭大小,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出來的。
行走間,青年挺胸抬頭,龍行虎步,嘴角帶笑,眼泛精光,一段泥步被他走出了登基的感覺,說不出的意氣風發,真像個翱翔天空的蒼鷹青年。
這類人,便是乞兒石硯玉口中常說的『肥羊』——有錢、外地人、沒經歷過社會毒打,楞頭愣腦的以為天下都是好人,處處都安全的天字一號傻子。
左街一處小巷陰影角,模樣邋遢,穿著破衣爛衫的高大乞丐,手臂藏在腿後,掌心把玩著銀亮匕首,陰鷙的眼神隨著蒼鷹青年移動。
「好心人,可憐可憐我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您行行好賞我口飯吃吧。」
帶著破爛氈帽的小乞丐,手中的缺口髒碗顫顫巍巍的遞向過往路人乞討,眼角餘光卻不時瞥向蒼鷹青年的背影。
蒼鷹青年左顧右盼,對街道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並沒有預感到即將到來的危險。他的前方右巷中,又有一個拄著木棍的跛腳小乞丐走了出來,眼神暗搓搓的盯來。
至此,已經有兩大一小三名乞丐盯上了蒼鷹青年這頭肥羊,卻都沒有急於動手,只是緊緊跟在蒼鷹青年後面。
高大乞丐是想等蒼鷹青年走到人少處直接動手搶劫,氈帽乞兒和跛腳乞兒是想等有人出手後,他們再分口湯喝,因為他們人小體弱,單獨一個人對付不了蒼鷹青年。
少頃,蒼鷹青年已經走到街心擁擠處。
下一刻,一個臉若黑炭的小乞丐從人群中閃,一把抓住蒼鷹青年的衣袖,慘兮兮的叫道:「好心的公子,我已經五天沒吃飯了。您行行好,給我一口飯吃吧。好人一生平安。」他手中的破髒碗不停的抖動著。
「五天!你五天沒吃飯了啊小乞丐,那你可真能挨餓的,天賦異稟。」蒼鷹先是有點對突然跳出來的黑臉小乞丐有點小驚,接著呵呵一笑,對黑臉小乞丐的話並不當真,只當這些小乞丐為了討口飯吃,什麼胡話都說的出來,隨後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遞上錢,笑道:「給你,小乞丐,去買幾個饅頭填填肚子吧。」
一枚銅錢可以換十個饅頭,足夠小乞丐吃撐了,蒼鷹青年這樣認為。
石硯玉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此人這麼痛快,隨即眼底閃過狡黠之色,手指向一處小巷道:「好心的公子,老天保護您無災無難,福祿美滿,您再幫幫我吧。那是我的弟弟,他也五天沒吃飯了。」
蒼鷹青年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巷角處蹲著個八九歲模樣的小乞丐,像只野猴子。
小乞丐見青年望來,便張牙舞爪的比劃著名什麼,竟是個啞巴。隨後更是跪下磕頭,可沒磕幾下便暈過去了。
蒼鷹青年看的一陣心疼,從袖中取出僅有的三枚銅錢遞上一枚,道:「小兄弟你誤會了,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身上只有三枚銅錢了。這一枚給你,我就只剩這兩枚銅錢來吃飯了,說不得隔日我也要像你一樣乞討咧。」
他說完便哈哈一笑,完全沒想到會一語成讖,遇到石硯玉之後,便開始了自己悲慘的一生。
言歸正傳。
石硯玉一聽就不樂意了,心道:「啥?你還有兩枚銅錢,不將你坑的褲衩子都不剩,怎麼可能放你走。」
他抓著蒼鷹青年的衣袖,依依不饒:「好心的公子,您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一定不會缺錢用的,也一定不會淪落為乞丐的。我弟弟他感染了風寒,燒的厲害,您救救他,再賞我們點錢去抓藥看病吧。」
蒼鷹青年也不是傻子,意識到黑臉小乞丐這是賴上他了,見他好說話便要一直騙錢。當即眼睛一橫,呵斥道:「你這小乞丐,好個貪婪無厭,也好個不懂感恩。我好心幫你,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快走開,別攔我的路!不然,我就收回銅錢,一個也不給你!」
對於他的呵斥,石硯玉嗤之以鼻:「良心?我要那東西幹嘛,良心能當飯吃嗎?我要活著。」對於一個十三歲孩子來說,他實在早慧和過於的成熟。
殘酷的社會將他毒打的體無完膚,內心亦是被各種惡毒的人洞穿的千瘡百孔。
為了活著,少年必須要拋棄許多東西,比如愛,良心,同情心等奢侈的東西,然後將自己武裝成一個帶毒的刺蝟。
他石硯玉是被家人遺棄在路邊的一條野狗,雖然在大饑荒年代,家人沒將他蒸煮吃了已經算的上善良。
四歲跟著乾爹出來乞討,七歲看著乾爹因為搶食被其他乞丐打死,而後獨自乞討到現在,三五日舊傷未愈便添新傷。
這狗娘養的世界,要良心幹什麼。
石硯玉不答蒼鷹青年的話,只是緊緊抓著後者的衣袖,喋喋不休的討錢。
「滾開!」
蒼鷹青年被糾纏的惱了,抬起衣袖,另一隻手用力打去,他成年人的力道和筋骨豈是一個小乞丐能擋的。
砰鏘鏘!
乞討碗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石硯玉感到手踝一陣劇痛,不由悶哼一聲,卻是順勢摔碗,而後躺下,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拽住蒼鷹青年的褲腳,撕心裂肺的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動作可謂是一氣呵成,不常用這一套方法坑人絕對做不到這麼流利。
他尖銳的嗓子將路人吸引圍觀,便又指著蒼鷹青年道:「外地人!你好狠的心!我一個小乞丐向你討口飯吃,你不給也就罷了,還要殺人……」他的聲音漸漸虛弱,最後更是閉上眼裝死。
可一隻手還是死死拽著蒼鷹青年的褲腳不放。
路人大多冷眼相看,可等待許久的乞兒們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氈帽乞兒衝出人群,一個滑跪撲到石硯玉身上,而後也不知他從拿出一個紅柿,捏碎了抹在後者用黑炭偽裝的臉上,營造出後者七竅流血的可怖模樣,繼而大聲痛哭。
「哥哥啊,我的哥哥!你怎麼了!你醒醒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啊!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啊!」
「我苦命的哥哥唉!一直以來都是你討飯養兄弟們。寧願自己餓著也要讓兄弟們先吃飽,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老天爺啊,你瞎了眼了,怎麼忍心收我哥哥命啊。」
氈帽乞兒的哭聲竭斯底里,無比真實,比之給父母哭喪都不為過。
可在哭聲間隙,他卻在石硯玉的耳邊低聲說道:「坑哥兒,你這局我也出力了,事後怎麼也要分我點兒!」
石硯玉只顧裝死不予回應。
另一邊跛腳乞兒離的遠些,生怕喝不上口湯,於是一把丟開拄拐,兩腿撲騰的飛快,像只大白鵝般衝過人群,逮著蒼鷹青年就是一頓撕扯,同時亂叫著污衊。
「鄉親們,就是這個人!他是一個小偷,這一路來他不知偷了多少錢財了,就藏在他的包袱里。小乞丐我跟了他一路,敢用這條賤命擔保,他絕對偷了東西。鄉親們不信的話,就翻翻自己的口袋,看是不是少了錢財!」
說罷,坡腳乞兒就去撕扯蒼鷹青年的包袱,力求將包袱撕破,趁機搶東西。
一旁圍觀的路人也真箇開始翻自己的荷包看有沒有丟失錢財。這一翻便暴露了他們荷包的位置,全被躲在不遠處巷子裡的啞巴乞兒看的一清二楚。
這啞巴乞兒眼珠骨碌一轉,無聲的摸入人群中,開始找機會行竊。
「住嘴!你怎敢污衊於我!」
蒼鷹青年臉都黑了,氣的渾身發抖,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性格如此惡劣的一夥乞丐。想到自己一番好心不但餵了白眼狼,還惹來了一身騷,他心中怒火就止不住的亂竄。
「滾開!滾開!你們這些噁心的臭蟲!」
他開始動手驅逐身邊的小乞丐。先是一腳踹翻跛腳乞兒,再轉過身去踢哭喪的氈帽乞兒和裝死的石硯玉,接連幾腳下去也是讓兩個小乞丐痛的不行。
這個不再哭喪,而是連滾帶爬躲避,那個也不再裝死抓著人家的褲腳,起身逃跑。
可那頭的跛腳乞兒卻是瞅准機會,飛撲上前扯開蒼鷹青年的包袱。頓時衣物散落下來,沒有什麼值錢的機會。
可在乞兒眼中,完整的衣物也是寶,跛腳乞兒胡亂扒拉了一件長衫就跑。
「你找死!」
蒼鷹青年動了殺心,撇下衣物不要,朝那跛腳乞兒追去,說什麼也要抓住了將其捶殺。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下一刻,一聲爆喝震懾全場。
「何方宵小!當街擾亂治安,都活膩歪了是吧!」
跛腳乞兒逃跑的方向,側方從人群中粗魯的走出數名官差,腰懸明晃晃的鋼刀,凶神惡煞。
人群一下子做鳥獸散去。
常言道:民遇上官,有理無理少不得要挨上一頓殺威棒。那殺威棒的滋味沒人想體驗。
可蒼鷹青年卻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眼中只有跺腳乞兒,對一名官差攔路的手臂視而不見,甚至怒喝道:「滾開!」
官差領頭人笑了:「喲呵!還敢拒捕,兄弟們給我上,將這愣頭青給我拘了!」
實則沒等他下令,已有兩名官差將蒼鷹青年摁倒在地。
又說這蒼鷹青年被摁住之後,幾個官差本是想折騰一下他解解悶就把他放了。
誰知後面又有幾名路人折返,說丟了錢財,並一致指認蒼鷹青年是小偷。
蒼鷹青年由是喜提牢獄之災。